“我没有!”梁泽大手一挥,少有地在曹建德面前失了态,等他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于激动时,又悔了。
他愤恨道:“我没有忘记身上这二十八处烧伤,没有忘记那四刀,刀刀致命的重创,我没有忘记西伯利亚的那场大雪,也没有忘记汽油浇在身上,皮肉烧焦的味道。我在博格达隐姓埋名、韬光养晦的四年,从来没有忘记这些置我于死地而后生的痛苦!可是,这四年,也是我对他最亏欠的四年,如果我真的可以做到无情无欲地执行任务,那我跟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毒贩有什么区别?!”
“那请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曹建德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字字诛心,“你有没有想过,陈东实如今对你的爱,我是说对梁泽的爱,不是对李威龙的爱,比得上你作为李威龙,对他的爱吗?”
市监狱所大门,晴。
陈东实捏着那张泡水发黄的名片,站定在防护栏前。树影遮住他视线,使他无法看清门上的字,陈东实往旁边挪了点,手上烟一抽完,他立刻朝里走了进去。
遥想上一次,自己来之前还反复踌躇,思量了大半个月,如今却是另一番心境,像是回自己家一样,熟悉得有些淡然,甚至麻木。
“你确定要见他吗?”负责引见的狱警做着最后确认,“这次可没有曹队的批示。”
“没事,我想好了。”陈东实微微一笑,对那人说:“您就当是私人探访,我是犯人朋友就好。”
“也行,但注意控制时长,老规矩,你只有十分钟时间。”
一扇铁门缓缓打开,陈东实走进安检室,搜完全身后,被带到会面厅。
长长一排柜台,像银行一样,里外用玻璃罩阻绝。旁边坐着三三两两的案犯家属,同另一头的犯人们聊着体己的话。陈东实不动如山地坐在凳子上,等待独属于他的那位“老朋友”,那位曾击溃他理智,让他几近疯狂的老朋友,王肖财。
“你还有胆儿来?”小半年不见,王肖财愈见消瘦,可见他在里面过得也并不轻松。
没有上一次的一击击破,这一次的陈东实,冷静到可怕。他如机械人一般,拿起话筒,对着里头似有似无的细喘声说:“你错了,李威龙还活着。”
王肖财面色一僵,很快被强作的镇定掩去,他诡笑道:“怎么可能?他活生生死在我跟前,被我捅了好几刀,人都被烧烂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没必要骗你,”陈东实拨弄着电话上的纸标签,神色平稳,“他现在就在乌兰巴托,也就在缉毒大队,改了名,换了姓,叫梁泽。”
里头一片山雨欲来。
陈东实就着细微的电流声,回味着刚刚听到的自己的声音,经过电导线与播音器的过滤,原本浑厚的音色多出几分沉稳。
无需他多言,玻璃罩里的人自能体会到这一番姿态,和前一次的狼狈落败不同,这一次交战,陈东实稳坐上风。
“听说你还有半个月就刑满释放了?”陈东实不经意地笑了笑,透过厚厚的玻璃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骄傲,“看着过去的仇人还活着,你应该很难受吧?”
“为什么要告诉我?”王肖财扯了扯下沉的嘴角,露出一脸不知是愁是笑的苦相,“他不是你的心头肉吗?你告诉了我,不就等同于将他置于险地?你就不怕我出去以后.......”
“想做什么是你的事,”陈东实迅速摁断通话,想了一想,自语道:“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梁泽,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出来时天下起大雨,变天比变脸还快。陈东实没带伞,在门口站了好久,仍不见停。
里头人出来送伞,让他不必着急着还,陈东实没要。他想的是,这雨真好,雨中扫墓,才显得诚心可鉴。
半山陵园自打十二月起,改推起冬令时制度,不到三点就关门。大部分扫墓的亲属家眷都选择避开冬季,他们也只有在清明、中秋等节日想念逝去的亲人,不比陈东实,风霜雨打,眷念如旧,李威龙去世这么多年,陵园就是陈东实的第二个家。
雨水蔓延在台阶上,经登山靴踩踏,溅射出无数水花。长阶直通丘坡的最高处,风中松树针飘散,整座山包晕染出一层灰青色的冷调。
陈东实慢步在雨中,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踏上台阶。他一手插兜,一手持花,咆哮的风吹乱他的头发,雨水浸透衬衫长裤,如磁铁般吸附在躯干上,将他包裹得不留余地。
“威龙.......我来看你了........”陈东实站定在墓碑前,目光炙热而鼎烈,“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威龙........”
满园风雨招摇,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