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陈东实是带笑的,只是他自己看不到。
今天他话有些格外地多。
“我十六了。”
小伙子后知后觉,回答了陈东实片刻前问的问题。
“找好工作没?”
陈东实看着后视镜里的少年,想起自己刚来这儿的时候,同样的一脸迷茫,对未来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小伙点头,“找好了,给我堂哥跑堂,他开了个清真馆,卖羊肉汤。”
“每个月给你开多少?”
“六百。”
“哦豁......”
陈东实乐了,比他当初打第一份工时还要多两百。
目的地很快到了,但却不是什么清真馆,而是巴彦杭盖区的一条暗巷。
巴彦杭盖是乌兰巴托人口密度最小的辖区,地段偏僻,基建等同于无,这里鱼龙混杂,外来人口居多,也是许多违法犯罪活动的活跃区域。
最知名的,就是这里的红灯街。
陈东实把车停靠在路边,透过后视镜,看到小伙子十分刻意地将脸挡在尼龙袋后。
塞完钱后,小伙跑进旁边一家美发屋里。透过影影绰绰的珍珠帘子,陈东实看见三五个女人坐在长凳上,清一色的黑色吊带短裙,各个大浓妆,身后闪着粉紫交替的光,隔老远闻见一股化妆品腌入味的腌臜气。
“臭小子,好的不学,净学些五迷三道,刚来这儿先嫖上了......”
陈东实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转回方向盘,将车徐徐倒出暗巷,后视镜的珍珠帘子一阵微晃,发出一阵气息躁动的声响。
“要死了!□□.他娘的,警.察来了......!”
一群男男女女衣衫不整地跑过。
陈东实放慢车速,探出半个脑袋,见不远处二楼看台上,一个男人光着膀子,边跑边套着裤头。
成群的人闹哄哄一片,陈东实还没反应过来,十数俩警车齐刷刷停在跟前。
“打非扫黄,打非扫黄,干他娘的咧!”
男人边跑边骂,早已来不及走楼梯,三五成群的人直接从二楼阳台一跃而下。
“你还没给钱呢!”
后头女人穷追不舍,半垮的睡衣吊带还没拉上,裙边的蕾丝镶边跑起来如海浪般颠簸。
“你个畜生王八蛋,睡完不给钱,你先把钱给我......!”
女人紧拉着男人的内裤一角,两人推搡在人群中,互不相让。
“给什么钱,警.察都来了......我去你妈个傻.X.......”
男人叫嚣着脏话,不顾女人拖拽,执意往外头跑。
“我不管,你给我回来.......!”身后女人分毫不让,双手扒拉着他的衣服口袋,全然不顾什么形象。
“去你妈的贱.婊.子!□□.你娘的烂货,免费给我.□□.我都不□□!”
男人横手一推,女人直接被掀翻在地,他来不及纠缠,拉上裤子便钻进巷子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东实看得目瞪口呆,见一队便衣持着家伙冲进筒子楼,一窝蜂般将以女人为首的一伙男女围住,当中不乏来不及脱身的嫖客,其中一个连裤子都没穿,就这么□□地蹲在队伍里,活像只脱了水的牛蛙。
“都老实点!听到没!”
发话的是个熟悉的声音,陈东实一怔,很快想起来是曹建德,李威龙以前在缉毒大队的师父,人前他喊一声老曹,两人打过几次照面。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有人在这组织卖.淫嫖.娼.......”
现场逐渐安静下来,陈东实将头缩回车里,继续隔岸观火。
“不是......警察同志......刚有人没给钱!我的钱呐!我的钱!”
女人又哭又叫,还惦记着嫖资。
“哎呀......血.......有血......!”
旁边人惊叫起来,大家伙将目光齐齐聚向地上那滩徐徐蔓延开的血渍。
顺着那道红向上看,尽头正是那个讨要嫖资的女人,此时陈东实才看清她的脸,颇有些姿色。只见她双腿微张,瘫靠在地上,素色的睡裙被染得腥红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曹队......这......”
“别管那么多,先把人送医院。”曹建德往回瞧了眼,正好跟车里的陈东实对上了眼。陈东实二话没说,下车拉开后车门,配合众协警七手八脚地将女人抬了进去。
“其余人,先带回局里审,一个都别想跑!”
曹建德发号完施令,跟旁边人嘀咕了几句,没一会跑来一个女警跟陈东实上了车。
这也是张熟面孔,陈东实是认得的,李威龙从前的小跟班,叫李倩,也是李威龙最爱惜的徒弟。
“陈师傅,去国立医院。”
陈东实没多想,发动车子,径直冲出暗巷。
直到驶出巴彦杭盖区,陈东实才稳住扑通乱跳的心脏。他虽只是过客,却像是被抓包的当事人一般,没有理由地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