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实逼迫自己冷静了一会儿,待心绪真正和缓,他掏出了手机。
“啥情况?有事说事,我这忙着呢。”
手机那头嘈杂一片,梁泽的声音听着无比疲倦。
“梁……梁警官……”陈东实哆嗦了一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搭在驾驶台上,瑟瑟发抖。
“我……”
“怎么了?”梁泽仿佛意识到什么,渐渐放慢口吻,“陈东实,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以了……”男人呼吸复又急促起来,“可以了,梁警官。”
“可以了?什么可以了?你现在在哪?”
“可以尸检……”陈东实吐出最后一口气,心头如释千斤,“我同意警方对徐香玉展开尸检。”
第78章
陈东实又做起了那个熟悉的梦。
他走在麦田里,老母坐在田埂边,母子二人中间是一头小花牛。
女人的眼泪像是永远流不完似的,源源不断无止尽的泉。小小的陈东实撑着小板凳,板凳向前挪一下,他动一步——他到三四岁时,才勉强学会走路。
在此之前,他只能借助板凳行走。
老母虽然看不见,却好像看见过许多。她会给陈东实讲村庄以外的事。讲一百多层的摩天大楼,讲城里时兴的香水和面料,讲那里的人都用一种叫大哥大的东西,里头能发出声响,无论你和对方相隔多远,都能听到他对你说话,这是贫瘠的故乡里,所无法想象的事。
陈东实觉得老母无所不能,哪怕连小学都没念完,却懂得许多、知道许多。她也会告诉陈东实许多他听不懂的人生大道理,例如其中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的一条:有业力的人,终有一天会化作对方最心爱的小动物,重新回到他身边。
如果是从前,陈东实会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他坚信人世有轮回,比如,死去的老母会重新来找自己。
可当他亲手把心爱的小花牛折价卖给农场主时,也救不回自己的老母。他在床头,妈妈在坟头,乘着小床,飞往宇宙尽头。
成长的残忍就在于,它将让你切身揭破那些童年的谎言。长大后的陈东实明白,老母的很多话是骗自己的,就好像死了的人不会重新回到身边,就好像,人世压根就没有轮回。
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没了,他们都不会回来。老母,李威龙,肖楠,陈斌,香玉......死了,就都一片茫茫然了无痕迹。
因而他愈发恐惧失去,恐惧离别,和毫无征兆地消失。但事实就像那个梦的尽头,田埂边的老母终于还是要化作麦穗飞散,那只叫做“花儿”的小牛,也逐渐融化在风里。每次醒来都注定着泪流满脸,而每次醒来,也注定他更加想要握紧,手中为数不多的希冀。
陈东实还是没有将日记本交给警察。
他已经同意对徐香玉进行尸检,但并不妨碍他包藏另一番私心。当日在徐丽家,形势紧迫,他没机会好好问徐丽,他想给她一个机会,听她亲口解释日记本里提到的一切,他怕他又要失去,像失去肖楠他们一样,无法挽留地失去,人可以说自己无能,却不能次次无能,这一回,陈东实决定誓死捍卫。
然而再见到徐丽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陈东实打死不会想到,她还会出现在乌兰巴托。他一直以为徐丽随马德文一同去了西贡,当她再次出现在金蝶,无疑是自投罗网,梁泽那伙人随时可能批捕她,陈东实时常觉得参不透他这个妹妹。
当然,今天参不透的,之后将越来越无法参透,徐丽就像一本温故常新的书籍,每次翻开,都能见到不一样的奇情怪谈。
……
“马德文已经跑了,那女的也挺着个大肚子,如今这金蝶,可不就是一副空有其表的花架子?”
外厅的酒桌前,众人醉意阑珊,当中拥簇着一个男人,臂膀龙虎缠身,黄毛倒竖,模样甚是凶狠。
“那骚、货,除了会巴结马德文还会干嘛?你们不知道吧,她以前在杭巴,就是做鸡的,你们还真别说,没准你们身边的什么兄弟,有不少操过她呢哈哈哈.......”
一群男人嘎嘎大笑,伴随碗筷叮咚的声响,仿佛一场活色生香的人.体盛宴。
“所以要我说,这金蝶百十来口弟兄,除了马总和那女人,论谁资历最深,那还不得是您吗?”旁边一位小弟热情奉上,“王哥,我敬您。”
“哼。”王肖财眉角一斜,一口饮尽,将杯子“啪”一声砸在桌上,起了兴头。
“我告诉你们,从前也就是马德文在,有他罩着那女的。现在马德文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顾得上她?我想这金蝶老总的位置,再怎么轮也该轮到我了,我就问你们服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