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能人辈出,并非缺谁不可。他不认为自己是特殊的,但不逆浪潮而行,不代表就要随波逐流。
他觉得军师大约有些误会,便当即在殷侯灵位前跪下,举手立誓:“如果我是最好的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去争取。如果我不是,那我就按着现在的路走下去,做一辈子的父母官,亦绝无怨言。”
“不论如何,我心不改,九死不悔。”
音声掷地,香火不熄。
王义先注视着他,静立半晌,叹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又嘱咐道:“这次回去一路上都要小心。虽然西凉大军已被驱赶至苍北,但有个别奸细渗透进来,试图夺回铸邪怒月的人头,也不无可能。”
那颗首级被送到仙慈关之后,放在特制的冰鉴里,一直保存在机密的地方。殷侯原本预备做震慑敌军用,但来的是铸邪蒙诸,再祭首级怕会起到反效果,就没挪动过。
这次随队伍回中原,行踪暴露,正是西凉人抢夺的机会。
贺今行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下午就做了一些准备,说:“您放心,我一定将人头完整地带回宣京。”
王义先深知这孩子做事向来缜密,并不怎么担心,再也没有什么可多嘱咐的,最后道:“在京中有任何需要,只管传书过来。”
贺今行应了声,起身送对方去休息。
第二日,寅时一到,便开始动棺。
天微微亮,扶棺的队伍上下打点停当,扛幡东行。
王义先和亲卫队没有骑马,徒步至玉水城外,与无数百姓一路夹道相送。
队伍怕磕碰,走得慢,两日才到净州城外。一停下扎营,便有许多军民前来吊唁。
贺今行不忍拒绝,接待到深夜,随队护送的游击将军才把剩下的人们劝回去。他休息两个时辰,便起来与护卫轮换守夜。这会儿十分安静,就取了笔,拿着本册子埋头撰写。
他抽不出时间回云织,但还有许多事情要交代,就都先写下来。后两日经过累关,再交给汤县丞。
灯油渐涸,预备,忽听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他侧耳细听,蹄声由轻及重落在附近,回头看去。
顾横之刚下马,一边向他挥手,一边几步跑过来,怕打扰到营地内里的人,小声地叫:“今行。”
贺今行愣了一下,手背贴上他的胸膛,触碰到冰凉的甲胄,才反应过来是真的,欢喜道:“你怎么来了?”
二月的夜里寒气仍重,他说完就拉着人到火堆旁烤一烤。
顾横之边走边说:“盛大人来宣旨,我向他打听了你这边的情况,估摸着你今日到净州,就过来了。”
“可有耽误军务?”贺今行怕他误事,也怕他受罚。
顾横之抿着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后还是实话道:“有个来净州押运辎重的任务,我安排给了自己。”
“嗯?”贺今行一听便忍不住笑了。
顾横之盯他片刻,也跟着笑。他一到净州就听说殷侯灵柩经行,安排好辎重队便找过来,半道上还碰到了老朋友——他想起这茬,“对了,长期也来了。”
“大哥?”贺今行惊讶地回头看路口,又两匹马姗姗来迟。
“跑这么快,显得你有匹好马是吧?”贺长期形容粗犷,没甚好气。
他原先没打算来,但前线陷入僵持,振宣军接替了他们的防线,他能得闲,便连日从苍州赶来。几里外遇上顾横之,话没说两句,就被甩到了马屁股后头。
顾横之轻咳一声,不接话。
“明夜确实是匹好马。”贺今行看看散在一处的三匹马,明夜尤其突出,便有些想念自己的卷日月。但他没法带着卷日月回去,只能让它跟着星央他们。
“帮谁说话呢?他是你大哥还是我是?”贺长期不满道,下一刻,将他一把抱住,“辛苦你了。”
他也转回注意力,反手抱了抱对方,“大哥也瘦了好多。”
这几年个中辗转与艰苦,不需言语。
两人拥抱片刻即分,跟着贺长期的青年趁势把脑袋凑过来:“小贺大人,好久不见啊。”
贺今行仔细一瞧,“牧野镰?”
牧野镰正色道:“请别用看贼子的眼神看我,我现在已经金盆洗手,啊不,弃暗投明,是西北军……”
话未说完,便被贺长期钳住胳膊,“我们先去祭拜大帅。”
两人走出好几丈,贺长期才把人松开,低声警告:“别打歪主意。”
牧野镰搓着胳膊说:“不是,我怎么打歪主意了?”
贺长期冷笑:“那你赖着我跟过来是为什么?”
“难道只许你请假,不许我请假?小贺将军,这大路朝天人人走,我只是恰好跟你同路,过来祭拜殷侯而已。”牧野镰不服气,指天直地,“天地可鉴,我是真心来为殷侯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