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778)

常谨推着傅二小姐进殿之后,退到顺喜身侧。

傅景书今日穿了一身箭袖短衫,展臂叠掌,纳头而拜,肩背脖颈单薄如纸。

“民女傅景书参见陛下,望陛下恕民女不良于行,无法跪拜。”

明德帝睁眼打量她,眉心折痕未消,平平道:“无妨。日后进宫,见朕之下,可不必行礼。”

傅景书再拜:“谢陛下恩典。”

“年岁几何?”

“已满十八。”

“十八,中庆四十二年生人。”明德帝说:“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医术,不知师承何人?”

傅景书坦言:“民女今日所呈药方与香方,皆取自先秦王妃的手札。除此之外,并无师谊。”

“秦王妃?”明德帝顿了顿。近月来,他总是不由自主想到先帝时期,此时又忆起一众旧人旧事,面色不虞道:“她的遗物缘何到了你手中?”

“回禀陛下,民女能得此本,盖因我母亲。”傅景书不惧隐约的圣怒,冷静地回答:“我父亲过世得早,我母亲悲痛不已,因此生了癔症,遍寻大夫却始终医治不好。”

所以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病症越来越重,重到会将身边人视为仇敌。这些仇人害死了她夫君,还想来害她,她要用尽全力和他们争斗、报仇。

事实上,从头到尾在她身边的只有她一双年幼的儿女。她完全认不出他们,有时将他们当成家生子,有时又视作仇人的孩子。

“恰逢宗人府开质库,家中听说此本或载有救命良方,便想办法寻来。”

宗室爵位被收回后,所有产业也随之收归于宗人府。贵重物品重归皇帝内库,其余凡品则会被清出,不定时向所有宗室开放质卖。质卖并不严格,转一两道手被哪个世家大族买到也是常事。

“可惜没来得及。母亲病逝后,手札一直留在家中。民女因腿疾做不了其他的事,便日日翻阅,累月下来略有所得。”

傅景书平铺直叙地解释完前因后果,双手搭在膝头,低头不再多言。

年幼失怙致残,打击不可谓不大,任谁自陈起来都难免伤怀,更何况一文弱女子。

她光是端坐于轮椅上,就仿佛已是在示弱。

明德帝将吊在床头的一枚铜钱拽下来,捏在手中把玩。

他不知第多少回想起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一言一行都竭力规矩,不出错不打眼,只求做个皇室里的透明人物——其实就是向所有兄弟示弱。

半晌,他再问:“那手札现在何处?”

“靖宁公主出塞时,民女将所有手札都送给了她。”傅景书每个问题都答得不紧不慢,每个字都有根据支撑,更不怕查。

北黎啊,实在有些远了。明德帝沉思片刻,抬手向顺喜示意,后者无声应命,带着徒子徒孙们退下。

内侍们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空荡的殿宇里唯有香炉轻烟缭绕。

明德帝再看向殿中这女子,不复先前懒待之心,目光幽深:“那依你诊断,朕这头疾,因何而生,又该如何医治,有没有根绝痊愈的可能?”

太医院早有脉案,几乎所有太医都在御前说过脉象,他信自己生了病,但不尽信有那么严重。

神龙天子,岂与凡人同?

黄昏的余晖透过窗格,连枝铜灯接二连三腾起火苗,无声陈述着即将天黑的事实。

傅景书缓缓抬头,对上天子目光,“敢问陛下,是否每月都在进丹?”

明德帝将那枚铜钱紧紧扣在指骨下,下颌动了动,并不回是与否。

傅景书便知道了答案,继续道:“金丹虽好,但成分混杂,或许会与所用之药相冲。陛下若想根治,得先停下进丹。”

明德帝还以为她要像朝臣进谏一样,说丹药有毒,却不想说的是药性相冲。不管是否真相冲,至少这话没那么讨人厌。

“……停多久能好?”

傅景书进殿来一直保持平静的面容发生变化,迟疑道:“疗程尚未起头,民女不敢妄言。普通人需两到三年,陛下龙体底子更好,或许会快一些。”

两三年。明德帝反复斟酌,下了决定:“好,那便如你所言。”

“陛下万年。”傅景书敛眉道。

方子已呈太医院,施针亦有李青姜,此后她再来,就只能是在需要她的重要时刻。

“顺喜!”明德帝扬声叫道。

大太监疾步走到龙床前,接住皇帝丢来的铜钱。而后就这么双手捧着,送到傅二小姐面前。

傅景书亦伸出双手,以四指将这枚铜钱轻轻端起。

明德帝看着她:“朕别无长物,唯此可赐。”

“陛下所予,就不只是一枚钱币,它胜过千两黄金。”

她举起铜钱,透过中央的孔洞看到皇帝病容,再拜下去,“景书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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