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729)

“他在昏睡,没有性命之忧,你放心。”顾横之说完,就感觉到手臂上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他看着那双眼再次缓缓转动,似是看到几张熟悉的担忧的脸,试图露出个安抚的笑容。

贺冬重新下刀,他也竭力忍着不挣扎,青色的血管从脖颈浮到额头,唇角那一点点弧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瞬间,顾横之恨不能立刻冲出去,好做些什么来平复胸中蹈涌的情绪。他恨自己来迟,躺在这里的不是自己。但他连眼睛都没有别开,倾身前去,垂下头,几乎要触到今行的额头。

胸腔震动着撕扯着,翻来覆去,却都被压在镇定的面容之下,只有眼睫扑棱如惊惶的幼蝶。

“就快好了,就快好了……”他注视着他,哑着声音,说给他们两个人听。

咫尺之间,贺今行听见他的声音,他的呼吸。

到此刻,生生痛得清醒之后,他终于确认,不是幻觉。

他想,横之他,一定赶了很长很长的路,所以眉眼间有压不住的倦色。

他一定去过云织,所以带着那面旗,和冬叔他们在一起。

他要向他道谢,问问累关和云织的情况,再问问他“你怎么来啦”,银州过来那么远,还要出关。

那么远,你来……

最后一刀终于落下。

顾横之再一次看着他闭上双眼,替他抹去那唇上咬出的一点血。

贺冬细细裹好纱布,回身背着人擦了把脸,长吁一口气,才继续给人治伤。解开胸前衣襟,却发现一方折叠的手帕。

打开来,是一枝被压扁的干枯的花,肖似木芙蓉。

这么携带一味药草有些奇怪,但他没时间深究,又正好缺消肿排脓止血的药材,就说等会儿碾了配药。

顾横之怔怔地看着他重新包好手帕,伸出手欲接,才回神补道:“我来吧。”

贺冬没有异议,却莫名想起,西北不长木芙蓉,南方才盛产这玩意儿。

他不由多瞧了一眼这出身剑南的年轻人。

恰一名混血儿跑来,疾声道:“西凉人追杀过来了!冬叔,我们还需要多久?”

贺冬立时抛去杂念,凝神道:“两个时辰。”

顾横之问:“距离?”

“十里。”

他用叠成方枕的衣裳替换出胳膊,将手帕放到今行枕边,“我尽快回来。”

说罢便起身去牵借给自己的那匹马。

瓦珠已经集合队伍,只留十余护卫,其他人全部上马迎敌。

待顾横之汇过去,齐齐策马向西。

为了不波及刚搭好的简陋营地,他们必须拉开距离。才出两里,便与西凉人遥遥相望。

数百失去储君、前途渺茫的兵丁们满腔悲愤,草草武装便循迹杀将来,誓要让人血债血偿。

隔着沙丘,顾横之放缓了速度,“迂回,不胶着,擅长吗?”

“当然,将军教过的。”这是轻骑兵作战的要义,瓦珠熟记于胸,拾起骨哨吹出长短不一的音节,其他弟兄们纷纷闻哨而动,分散占据南北高地。

他们和这些西凉人,也有旧恨新仇。

顾横之没有贸然干涉,看明白他们的作战意图,便选了最薄弱的一处顶上去。

弓箭由低射高,效果会大打折扣,所以他将箭囊抛给位置更好的同袍,链子刀也不要,只拿起挎在马背上的两柄□□。

战斗一触即发,嘶吼代替言语,愈是惨烈愈是不休,直传到贺冬耳里。

他神情不改,在火上烧热金针。

战争总是突如其来,躲不过避不开,所以要习惯,要炼硬心肠。

给今行缝针的时候,这位少年从军的老军医再听着远处起伏的厮杀声,却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老天爷啊,给这人世多留几条鲜活的性命罢。

他在战场祈求过无数次,而今终于应验一回。

待冬阳移过头顶,兵戈渐歇,神仙营牵马回来,伤者虽多,却无减员。

贺冬已熬上汤药,便又回头来救治这些伤患。

剩下的混血儿们都抢着凑进帐篷里,看一看他们的将军。行容急切,手脚却放得很轻,说话都压着声音。

然后清点战利品,起灶炊饭,有条不紊。

顾横之没有参与这些,洗净手脸,安静地坐到今行身边去。后者挪到了行军床上,一条绒毯盖住了一身伤,神情恬淡,如在小睡。

那块包着木芙蓉的手帕还在,他摸了摸,没再打开。

瓦珠来送给他一瓶伤药,顺便道谢,“方才那一战,多谢顾将军伸以援手,让我两个兄弟活下来。”

顾横之接了药,并不居功,只道:“不必客气。若是少了谁,他一定会难过。”

从云织到这里,瓦珠已将他归为是自己人,闻言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反而更加感激他时时记挂自家将军。想到这里,又变得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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