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老师还会回禹州吗?老师说不会,但如果顺利的话,他可以去宣京找他。
两个月之后,新帝登基改元。
他收到老师寄来的生辰礼,叫他好好准备府试,并用了一句圣人名言来勉励他——就是现在他掌心底下的四个字。
康琦年注意到他的动作,“难道相爷也是这个意思?”
许轻名静默半晌,才哑声道:“相爷他没有选择。”
秦相爷暂领户部,就要担户部尚书的担子,对国库的收支直接负责。然而最近的进项皆由巡税得来,巡税的钦差谢灵意在科考之后就拜到了裴相门下。
西北战事一起,风云突变,他的老师需要最大的那笔军费来稳固话语权。
“相爷是我的恩师,但我并非全然为了还报他的恩情。西北军费吃紧,打得焦灼,总要有地方做他们的后盾。”
由江南来,由他来,至少能让这些钱粮最大限度地用于西北,送到西北。
许轻名收起那张信纸,开始起草布告。
江南路这两年的每一条新政他皆从头到尾参与,谙熟于心;今日亦由他亲自择选废止,不假手于他人。
康琦年知道此事无可挽回,绝望得不忍看他下笔。
这仗怎么就不能晚两年再打?若是再给他们两年时间,江南路何须为税赋担忧?
总督大印盖下去,两年的心血,尽皆付之东流。
布告一发,江南四州尽皆哗然。
莫弃争抓着盖了印的绢布从淮州赶到临州,将它摔在了总督府的大堂上。
当初推行重商之策他本不同意,效果良好他也就不置喙,但现在简直忍无可忍,“这么高的定额,这么大的折色,制台大人,您把我们这些百姓当什么?”
为什么?凭什么?
许轻名埋在如小山般的案牍里,听他说完,不与他争论,也没时间解释,只道:“莫大人若是不愿执行政令,大可挂印出走,本台换个人继任就是。”
莫弃争当然不会挂印,负气而去。
一名着水司官服的年轻官员在堂前与他擦身而过,步履匆匆神色惶惶,却是为了太平大坝而来。
朝廷要征粮,松江路这几年连年大雪,压垮了粮产,供应粮草的压力大半落在了汉中路头上。汉中路又基本指望着稷州,王玡天便干脆地中断了与江南路的合作。
先前粮价飙升不说,现在直接没得买卖,太平大坝千多号人眼看就要断炊,工程就要停摆。苏宝乐急得上火,催着江与疏来问官府是个什么意思,还修不修了?
许轻名向王玡天去信质疑违约。王知州先拿朝廷调粮的公文诉苦,再提先前水患借给他们的粮食怀柔,最后两手一摊,直接摆出无赖模样:拿不出。
新粮还在地里,陈粮得供军需,整个汉中路都收紧了粮食买卖,不是我王玡天不想给,是这会儿实在拿不出。
王大人所言非虚,许轻名清楚,只能下令暂停修筑太平大坝,待日后条件允许再重启。
苏宝乐也无可奈何。他倒是有渠道买粮食,但一则价高,二则过不了明路,垫多少钱都是有去无回,他绝对不干。更何况他为修这大坝揽了不少钱,投钱的都找他要说法,够他头痛的。
而那一堆工匠挑夫伙夫等等人没了活计,只得纷纷另寻生路。没个三五天,太平荡便人去地儿空。
江与疏顺着崖壁上留下的绳梯爬到崖顶,江水浩浩汤汤,就在他脚边奔流下坠。
他不善口舌,弄清了原因,就默默地消化。
怎么忽然就打起仗来了?他没见过打仗,但知道会死很多人,很可怕。
又想起在秦甘路的好友,净州挨着苍州,会不会被战火波及?
他抹了把眼泪,对着江流与青山合起双掌。
要好好的啊,今行。
贺今行正带着衙役轮流下地帮百姓们耕种。
战争真正打响之后,云织县东迁的百姓反而变少了。因为能走的已经在迁徙的路上,不能走的正争分夺秒地挣口粮。
县衙的政务不再繁忙,城墙也砌到了尾声,农事就成了第一要务。
麦子与谷子正是生长的关键时期,要保水保肥,除重茬除杂草;而油菜和荠菜一类的速生作物则进入成熟期,要赶紧收获,好种植下一批作物。
汤县丞带着州府文书找过来,跑丢了自己的帽子。
“县尊,州府急令,朝廷要征税啦!”
贺今行擦掉手上的泥巴,仔细看那份文书,竟有种悬在头上的刀终于落下的感觉。
春末夏初,青黄不接。农户家里陈粮将尽,粟麦未熟,大多只能靠买粮或以各种杂粮果腹度日。
他们能缴出多少粮?
本就是物斛涌贵的时节,加之战乱、征税,物价彻底按不住了,日后之艰更是可以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