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617)

至应天门等候不久,便有两名羽林卫搀扶着谢延卿出来。

谢灵意上前接人,贺今行在旁打伞,见老人行走艰难,便都知是跪了许久。

但谁都没有说什么。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风雪催得紧,三人尽快上了车。

直到马车到谢宅,祖孙俩搀扶着往家去,贺今行终究忍不住,在后抱拳说:“天寒地冻,万望谢大人好生保暖,勿要为外事外物太过伤身伤心。”

谢灵意停下来找钥匙,谢延卿倚着他,转过半个身子,回道:“郡主宽心,老朽待了结完户部事项,年后便回江南。”

“回江南?”贺今行讶然。

钥匙“哐当”掉到地上,谢灵意抓住老人的胳膊,失声叫道:“祖父……”

“清河的冬天比宣京暖和得多,你们也别想太多。我回去,是因为我今日向陛下乞骸骨,陛下准了。”

谢延卿搭上青年的手背,嘴唇翕动,慢慢酝出一个模糊的笑容。而后弯腰欲捡钥匙,谢灵意不让他动,抢先捡起来,背过身魂不守舍地去找门锁。

他便向街上说:“郡主也早些回去罢。外面冷,你从小身体就不好,别冻着了。”

小巷石灯筑得远,贺今行并不能完全看清他的模样,但只是听着他的话就眼眶一酸,千言万语不知该说哪一句,只能收了伞,躬身一揖。

“灵朝拜别。”

谢延卿注视着车马行远,风雪很快将车辙覆盖。

他的儿女都有一颗向往万里山河的心,他作为父亲,也支持他们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实现所有的理想,过他们想过的人生。他曾经许多次这样目送他们离开家,走向远方,直到他们某次离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现在轮到他的子孙,但他已不再年富力强,送不起,也等不起了。

谢灵意扶着他进屋,待他坐下,便直挺挺地跪到他跟前。

“不要跪,地上冷,快起来。”谢延卿说着就想拉人起来。

但谢灵意年轻,拧着一股气,一动不动,“清河什么都没有了,您怎么回去?”

他仰头看着祖父,眼珠子一眨不眨,“祖父,您说过要永远陪着灵意的,您要回去,我就和您一起。”

“说什么胡话!”谢延卿板起脸,“你在翰林院待得好好的,这一回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岂有自绝前途的道理?”

“空有前途有什么用?我长大了,可以不听您的了。”谢灵意执拗道。

“你跟我回江南,又能有什么用?”

“那您为何要乞骸骨?难道是陛下逼您的?”

“非也。”谢延卿严声道:“日后官场行走,勿要乱口揣测圣意。”

“既然不是陛下……”谢灵意脑子里闪着许多乱糟糟的念头,忽道:“是那个西凉人!他到底给您看什么,或者告诉您什么了?您就要弃灵意而去。”

谢延卿怔了一瞬,接着移开目光,“他没有告诉我什么。”

谢灵意当即道:“您在骗我!”

然而任他如何缠问,祖父都闭口不言。到最后,他不得不接受现实,“祖父一定要留下灵意吗?”

谢延卿抬手摸上他的头发,哑声问:“你当初为什么跟祖父来京城?”

谢灵意却不再回答,他从来不回忆过去。

他就像小时候那样,把头搁到祖父膝上,眼睛一直睁圆了,眼里却没有任何东西。

祖孙俩相依为命十六年,谢延卿知他难过,也知他想不开。然而再不忍心,也得要求他:“现在就为了这个理由,留在宣京。”

岁月不饶人,他已不能把孙子抱在怀里,却依旧习惯似的哄道:“祖父已垂老,视茫发苍,齿牙落尽,能托一副骸骨归乡,是祖父的福分。”

这算什么福?什么分?谢灵意只觉心肺都被捏在了一起,难受得如同将死一般。

但他知道他不会死,他还将看着祖父离开他,而他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只有遵照祖父的安排,才能不令祖父更加忧时伤神。

他紧紧依偎着祖父,似乎这样就不会失去,不用去想其他。

烛火幽幽燃烧,一面不停地融化,一面不停地淌下烛泪。

贺今行回来之后,就见他爹呆呆地站在屋中,不由问:“爹怎么了?难道崔大人那边有进展了?”

贺易津回过神,摇头说:“他们兵部的人已经往西北追去了,这一路远得很,三五日不会有结果。”

“崔大人反应很快,刑部抓到的那个南越奴隶就是个替死鬼,那日阿肯定早跑了。”他说完,又问:“那爹在为何事忧心?”

贺易津看他片刻,坦言道:“崔连壁让我尽早赶回仙慈关。”

“西凉人不远万里绕道南越挑拨战争,又潜入宣京阻挠和谈,除了对我大宣蠢蠢欲动以外,没有别的解释。互市将开,怕起乱子,我不在仙慈关不放心。但若马上就走,你那亲事陛下还没有松口,我也不放心。”他摸了下自己后颈,有些烦恼:“要是我能变成两个就好了,像孙猴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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