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560)

做好所有的准备,雨终于也彻底停下。

晨曦透过云层,唤醒大地。

“南越人要冲锋,我们也要冲锋,但我们地势占优。”顾横之跨上战马,驭马走出关楼。他没有带别的武器,只背一杆长.枪。

马蹄踩上南越人堆就的尸山,枪身抵上脊背,他压低身体,横枪一凛,冲出剑门关。

“自上而下,则势不可挡!”

一人一枪,一马当先。

但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五十余名同袍紧随在他身后。

南越人推出弩机,黑甲士兵已配备刀盾准备就位。

弩机连发,箭雨直射,倾斜的角度就仿佛拒马的长矛一般。

但长矛会刺穿马匹,羽箭则会被他扫落、挑飞、拦在他身前。

直到穿越这阵箭雨,接近弩机和弩手。顾横之才放开缰绳,长.枪自手心滑出,几乎没有凝滞地刺穿脖颈,而后双手握枪,直接将人挑起,甩进南越士兵的队伍里。

血花在空中喷洒,就像一场雨。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所有南方军都随他开始杀敌。

他们冲进南越人的步兵队伍里,撞翻弩机,撞飞盾牌,在大刀砍向马腿之前,就刺穿持刀的南越士兵,然后踩着尸体,继续冲锋。

他们都不再控马,目标只有一个,向前,再向前。

他们不断鞭马,加速,再加速。

南越人的战鼓响个不停,但此时此刻,他们的士兵再也不能像昨日进攻一般不惧死亡,反而调头蜂拥向林海。

宣人这支毫无章法的骑兵就像突然爆发的山洪一般,不止冲垮了他们的进攻阵型,还淹没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尤其是为首的年轻将领,银甲长.枪,披一身鲜血,宛若巫神。他所在之处,竟仿佛比昨夜的关楼还要难以攻破。

短衣匹马,能移剑门。

南越军中除鼓声之外,开始响起第二种军号。

顾横之看到他们的几名将领在远处堵住去路,横向奔走,以砍头催动士兵回返。

越接近林海,关道越发宽敞,但他们仍然一往无前,毫不留恋身后。

直到南越人能够分散将他们包围,再难寸进。

黑甲士兵围成的人山人海之中,他身边的同袍不断摔下马背,他能互相照应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只剩他一个人。

他什么都不再去想,只凭借本能控马、挥动长.枪,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受了多少伤,只觉原本锐利无匹的枪尖似乎都钝了许多。

从他开始练枪之时,大帅就告诉他:“你只有勇冠三军,才能统率三军。”

他不知道今日的自己是否有半点达到他的期望,但这已经是他极限。

围住他的南越人再度回撤,将他一个人留在关道。

装填好的八台连弩重新对准他。

厚厚的血从额上流下来,压得眼皮十分沉重,他眨了眨眼,抬手去抹。但手上亦满是鲜血,反而彻底糊住了这只眼睛。

罢了,他下马,拍拍马屁股让它走。他的长.枪依旧握在他的手中,这就够了。

箭雨覆盖下来。

他立在原地,依旧本能地尝试挥动长.枪。

忽有一支利箭,超过与它同时射出的诸多箭矢,越过他的长.枪,钉在了他的心口。

“横之!”

他身后的关道中,俶尔传来心胆俱裂的声音。

那道声音仿佛从心底响起,顾横之将要陷入沉睡的意识忽然惊醒,怎么会?

他想转头去看看,恰有一支羽箭没入肩胛,阻碍了他的动作。他握住箭身,猛然使力一拔,骤袭的痛楚令他猝不及防软了身体,单膝跪到地上。

他依旧想回头。

但那人已经越过他,到他身前,犹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拔地而起,替他挡下未竟的箭雨。

顾横之看着那道背影。

掐腰的骑装殷红如日光,长发与长剑一齐翻飞,剑术精绝,身姿利落,仿佛是位像他大姐一样飒爽的女将。

但他知道不是。

他此前从未见过那位传闻中的长安郡主,可他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之时,就确信是他。

是贺灵朝,也是今行。

他依然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仿佛陷入永恒。

那些夜深人静时才敢起的念想,一刹那间全部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这片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他身受重伤不知还能撑多久,或许就要死在此处。可心中那一点点妄念却如同久旱逢甘霖的草种,破土疯涨,迎来新生。

直到许多骑兵从他两侧穿过,顾元铮不敢置信地在他身旁半蹲下来,“弟弟……”

他抿了抿嘴,扯起微笑的弧度,一张唇,血便涌出来。

但他的心落下来了,“剑门关,没有失守。”

“别说了,别说了,姐姐知道,姐姐都知道。”顾元铮甚至不敢触碰他的身体,忍着泪回头大喊让军医立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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