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538)

顾横之说:“长期伤重,小医馆未必能收能治。”所以他从最大的医馆开始找,一来便找对了。

不过,他又说:“城门关了,他们没进得来。”

两军前后脚赶到衷州城,已入夜,城门早闭,只能在城外五里扎营。

贺今行明白他说的“他们”指的是西北军,就算城门尚开,南方军也未必会进城。但只要大家没有留在那片草甸,就算是一个好消息,他又接着话问:“那你怎么进来的?”

顾横之眨眨眼:“翻城墙。”

“衷州城墙确实不难翻。”贺今行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哪怕知道他性格如此,仍不自觉笑了一下。但将对方让进屋里,面对病床,却再次忧虑起来,“大哥他还没醒。”

顾横之看贺长期的面色比之昨夜好转许多,说:“今晚会醒的。”

贺今行点点头,接受这番好意的安慰。下一刻,一只拳头伸到自己面前。

顾横之张开手指,对他说:“给你。”

“什么?”贺今行仔细看去,却是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冬果梨。

这是衷州特有的水果,而这样小的果子只有衷州某个县才产,很甜,且贮存到这个时节很不容易。

“衷州卫指挥使宴请所留。”顾横之解释了一下。

对方说是“便饭”,却准备了很多野味与少量的蔬果。待指挥使离开,他便将其他吃食都分给了部下,自己只留了一只梨。

“那这位指挥使很有诚意。”贺今行没有拒绝,接过来,说:“我去洗一下。”

他目送对方出门,背后才响起微弱的声音。

“你不是不吃外食么。”贺长期朦朦胧胧听了一段对话,终于撩起眼皮,“我记得在稷州,谁请你都不去。”

“与人相交,免不了人情套人情,利益叠利益。”顾横之转身说:“能避则避。无法避,那就不避。”

“你怎么都有理。”贺长期花了点功夫才消化自己目前的姿势,郁闷道:“那可有酒肉?”

“没有。”

“梨呢?”

“只有一个。”

贺长期一点一点地转动身体,琢磨道:“我怎么觉着你有些厚此薄彼呢?”

顾横之与他对视两息,坦荡地颔首承认:“对,只想给他。”

“……行吧。”贺长期也不是真想吃喝,他又转了转脑袋,突然警觉:“那是我弟弟,不是你的。”

他还记得顾莲子是个不省心的熊玩意儿,比他那倒霉弟弟差远了。

“我知道。”顾横之给他倒了杯温水,端到他面前。

看到就很好。能说上话,也很好。

不需要更多。

贺今行一回来,就看到顾横之一边给贺长期喂水,一边说马匹交付的事。像是悬在头顶的秤尺终于落到了好的那一面,他终于完全地放松下来,轻快道:“大哥你醒啦。”

他洗了梨,也洗了匕首,见人醒了,就从预备切两块变做切三块。

“别动!”贺长期一看他的动作,立马叫道。他嗓子本就不好,一激动就喘气如砂砾磨蹭一般拉得变了声,“梨子不能分!”

贺今行想拍拍他,顾忌着伤口又不敢下手,只得看着他自己恢复过来,才问:“为什么?”

“分梨就是分离,寓意不好。”贺长期给顾横之使眼色,“我和横之也不想吃。”

顾横之简短地应了声。

贺今行左右看看他俩,不解道:“可大哥你不是不信神佛吗?更遑论这些俗谚。”

贺长期看着这倒霉弟弟,英气的面容上难得露出纠结的神色。两股念头在他脑中激烈斗争许久,最后他试探着说:“若神佛真能保佑你们,信一信也不是不可以?”

在一天前,他曾经认真的想过,如果此后再也不能见到父母亲长、兄弟姐妹以及好友同袍,他该怎么办,会不会后悔?当时靠一股领兵的责任与不服输的孤勇撑着,只道死字就一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现下坐在病床上,面见故友,行动受限,才感到后怕。

他不怕死,但他如果死了,他和那些牵挂他的人再不能相见,他们肯定会伤心欲绝。

所以他真心祈求神佛保佑,哪怕有一天他真的回不去了,他的亲人朋友们也能走出因他而起的伤痛,继续好好地过日子。

那种因深厚的牵绊而起的忧虑与恐惧,贺长期说不明白。

但贺今行感受到了,他张开手臂,虚虚地环抱住对方,低声说:“大哥现在没事,以后也不会有事。”

贺长期偏头碰了一下他的头,叹道:“这话你自己也得记着。”

贺今行听出他大哥话中的疲惫,说罢,摸到厨房去热了一碗清粥。贺长期吃了半碗,便昏昏欲睡,很快就着难熬的姿势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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