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客气了。”裴孟檀扶他起身,再侧头说:“常明也是,你们都有心了。”
顾莲子扯了扯嘴角,只道:“学生应该的。”待这对师生走到前头,才百无聊赖地跟在后头。
等进到正院,他说想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就不跟着进屋了。
裴孟檀开口欲再请,嬴淳懿拦住他,“他今日吃得辣,上了火气,在外面消消火也好,不用管他。”
年近半百的裴相爷叹了口气,由这个学生虚扶着走向花厅。
在厅中落座,屏退左右,他才问:“齐孙之案了结,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了,侯爷可有什么想法?”
嬴淳懿回道:“此次下江南赈灾,我在一些决策以及具体行事之上多有纰漏。今晚宫宴,陛下要提及此事,我便自请负罪。”
“侯爷不可!”裴孟檀当即表示反对。
嬴淳懿没料到对方反应会这么激烈,“本侯以为,既已结案,那么此事就有了定论。不管我请罪还是请功,对事态都不会有多大的影响,自然也不会遭到多大的惩处或奖赏。但我确有错处,不如趁此机会挑明,让自己心安,也免得日后再被翻出来算旧账。”
而后顿了顿,虚心请教:“老师以为有何不妥之处?”
“若只如你所说,当朝请罪还能搏个功过分明、不偏不私的直名,对之后重开荟芳馆聚引名士也有好处。”裴孟檀先是顺着他的计划分析,再道出不妥:“但这个朝堂上,不止有陛下高坐龙椅,还有秦相佐领百官。”
“秦相在江南路经营许久,洪灾过后,江南官场撤换大半,令他在此处的根基松动。他岂能你我没有意见?”
嬴淳懿对此不置可否,“没了齐宗源,又去了许轻名。都是他的人,许轻名的手段比齐宗源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多一年半载,就能完完全全地掌控江南路。依本侯所见,齐宗源之于秦毓章,尚不如柳氏商行重要。柳飞雁下黄泉,可是钱书醒亲自送的行。”
“柳氏巨富,可提供财帛无数。然而江南水患一起,柳氏必须死,秦相将其舍弃,实属万不得已。许轻名本该掌控着下西洋的船队,他调任江南,就相当于撒手番贸。与西洋番贸可产生的暴利,又远非柳氏商行可比。一个江南总督,不过是及时止损,挽回些许罢了。”裴孟檀微微叹息,“你若自言罪责,就是现成的靶子,他怎能容你轻轻揭过?”
“商船远航,海外风险重重,能否全须全尾地回来尚未可知。”嬴淳懿仍然坚持。
但裴孟檀看着他,“侯爷可知陛下让广泉四卫凑了两艘带铸铁炮的战船编入船队,又让柳氏子掌船队,禹州卫保驾护航出南海方归?”
话说到这里,嬴淳懿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岔了,这令他感到难堪,遂一言不发。
“所以我说,”裴孟檀点了点桌面,压低声音,“下西洋的船队不容有失,必携巨利而回。”
“可就算我不提,秦党也必然要做文章。”嬴淳懿忍下情绪,咬牙道。
“是啊。”他的老师第三次叹气,慢慢说道:“所以我们得请罪,同时还要做好付出沉重代价的准备。”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护腕,喉结动了动,沉声说:“我会带上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印信,引咎辞职。另有责罚,一并担了就是。”
“不。”裴孟檀摇了摇头,“侯爷不能担责。”
“我是钦差,我不担谁来担?”
“侯爷作为钦差,差使整体完成得很好,在江南民间颇有声望。而荟芳馆重开在即,侯爷的名声不能染上污点,也不能有半点禁足公主府的可能。”
话音落,四目相对。嬴淳懿眉心深沉,“老师的意思是?”
裴孟檀缓缓说道:“侯爷初担大任,思虑不周,在所难免,但瑕不掩瑜。然而沈大人身为副使,由我指派,资历在礼部也算老成。出发前我耳提面命,要他劝着侯爷,凡事三思而后行。可他到了江南,不劝谏不说,还常自作主张出昏招。幸好侯爷胸有主见,才没酿成大错。”
“我知道他曾受秦相打压,心有不忿,想尽可能地收集证据以打击秦相一系。但既是去赈灾,自然该以赈灾为先。他的错处可比侯爷要大得多,我身为他的堂官,不仅不能包庇,还要负起管教不力之责,自请罚处。”
嬴淳懿不肯,疾声道:“老师再怎么说,沈亦德也是我们的人。我为钦差,他为副使,出了事自然该我这个钦差承担主要责任。若推他顶缸,那我算什么?”
“侯爷。”裴孟檀打断他,“就这样吧,这是最好的结果,陛下那里也需要给个交代。”
“陛下?”
“侯爷和沈大人实在不该在临州动手。就算你们远在江南,种种动作,难道以为陛下不会知晓?”裴孟檀抖了抖衣袖,也罕见地有些激动,“秦相爷付出了代价,我们焉可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