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374)

“怎么不合适?又吃不死人,怎么就不能吃?”贺冬医术有多好,厨艺就有多烂,但他自己不这么认为,立即一连串地反驳。

“不是能不能吃……”齐子回还没说完,柳从心就伸手把那碗饭菜拨到床头与床沿平齐的小几上,自己拿着勺子,艰难地吃了一口。

贺今行看了看,说:“冬叔下厨少,成色不稳定,我去重做吧。正好子回先生来了,等会儿一起吃饭。”

柳从心仿若未闻,继续舀了一勺往嘴里塞,动作迟缓又有几分粗暴。

“别吃了。”齐子回制止自己的学生,“从心,这大夫就不是下厨的料,咱们不给他错觉啊。”

然而叫了几声都没叫住,他干脆抓住对方的手腕,“别倔了行不行?”

木勺“哐当”掉到地上,一起砸落的还有一颗泪珠。

柳从心死死地盯着地面的狼藉,不可自制地颤抖着,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的心脏像是被捏得要爆开一般,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对啊,他在倔什么?他这十七年,哪一桩哪一件,是倔到底就能改变结果的?

他这么没用,活下去又能做什么?

不如一了百了。

那只勺子却被捡了起来,抛洒的饭菜也被用帕子一一拣走,压得很轻的声音在他跟前响起,“柳大小姐对我说,你从未参与商行和官府的钱权交易,你的衣食住行一应花费皆是你爹的遗产。从心,她想让你活下去,你阿娘也想让你活下去。”

他豁然抬眼,眼眶里血红一片,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贺今行心中长叹,注视着他,依然轻声地问:“你要辜负她们吗?”

齐子回大约明白自己这个学生才将经历了什么,震惊之余,升起深深的心疼,俯身虚虚揽着他的肩膀,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地活着,别和自己过不去。有什么困难,先生帮你想办法。”

柳从心闭上眼睛,垂头咬紧牙关。

“这人活世上,不容易的可太多了。”贺冬摇着头说:“年轻人,大事小事都要死要活的,所以跟着你娘的是你姐姐,而不是你呢。”

“冬叔,”贺今行起身推着他往后院走,“熬药了没?”

贺冬闭上嘴,出了屋才愤愤地说:“熬什么熬,看不起我的饭,还能看得起我的药?”

“从心是江南人,口味和咱们不太一样,您以后要做,给他熬粥就行。”

贺冬哼了声,见院中火炉上的铁罐毫无动静,赶紧过去把它提下来。

贺今行嗅着满院的药香,会心一笑,就往厨房走。

“别忙。”贺冬叫住他,倒了半碗药晾好,又去把药箱拿过来,“你该换药了。”

“呃,要不等会儿饭后再?”他试图商量,对方直接拉着他上手拆纱布。

“我厨艺还不至于差到都要你来。又裂了,不觉得痛是吧?”

“没伤到骨头就……”贺今行看人脸色要黑,赶忙改口:“有点儿。”

“你啊,痛就要说出来,哭上一哭也行,不然谁知道你伤多重。”贺冬见他一脸无奈,也觉自己在说胡话,转口问:“姓陆的小子来干什么?”

“在小西山碰上的。他要来踩点,我和齐先生一起,没法甩掉。”

“然后呢?就这么走了?”

“对。”

“就这么轻轻放过柳从心了?漆吾卫这么好说话?”贺冬小心地给他换好药,皱眉道:“一路追杀还能挡过去,这样追了又放可不太妙啊。”

“安生一时是一时,之后再看看许大人有什么办法。”

“不过这拖泥带水的,不像皇帝的作风。”

贺今行想了想,低声说:“冬叔还记得那一袋可以用作麻药的香丸吗?”

“当然,王义先后来不是说,那方子是根据王妃的手札改的。咱们当时还在猜王妃的遗物是不是在她手里,不过没其他证据,就暂且算了。”贺冬面色一变,沉声道:“如果真是她,那她的身份?”

贺今行颔首道:“经此一遭,八九不离十。”

“对。”贺冬也连连点头,“能让陈林那畜牲徇私的,就只有张氏女的亲骨肉。”

他说罢,又显出深思的神色,迟疑道:“既然如此,去年遥陵的截杀说不定也是她。”

“有可能,不过为什么?她不是无缘无故就会出手的人,行事总得有个动机。”贺今行也思索道,回忆起去岁上巳那一天,他以郡主的身份参加杨语咸举办的春宴。

杨语咸的目的是想不动声色地替郡主撮合亲事,而他借的地方是裴家的荔园,席上有裴明悯。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难以置信却又是唯一的可能,缓缓地说:“除非,她和她哥哥也对那个位置有想法,那她把‘贺灵朝’视为欲除之而后快的阻碍才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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