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260)

她在说话的时候,慢慢地上下移动着头颅,因目有疾而眼眸无光,整张脸上却闪现着坚韧的神采。

老人什么都明白,也不需要人劝,其余三人只能无言以对。

“其实我和他早就做好了告别的准备,但临到头,仍然不舍得。”孟氏第无数次看向自己的夫君,哑声喃喃:“不舍得啊。”

无声的哀恸摧人心肝,携香不忍地别过脸。

晏尘水跪在牌位前,默默地往火盆里送纸钱——他以忘年之交,行子孙之义。

生离死别之痛,贺今行也找不到安慰的词句,只能将一方手巾送到孟奶奶面前,等对方自行缓解。

日头上移,携香先行离开。

间或有街坊邻里看到丧幡,零星过来上香揖拜,贺今行在院子里迎送,晏尘水在屋中答礼。

将近午时,贺长期与林远山一起前来,面对灵床牌位,尽皆恭敬地磕头上香。

贺今行见到他俩,便提出一起将灵棚再加固些的打算。棚上在昨晚就积了雨水,有些滴漏,他怕这几日再来几场雨,这棚就要漏成筛子或者被压垮。

贺长期自然答应,然而刚捋起袖子,就有禁军的小旗找过来,说桓统领要见他和林远山。

“我?谁要见我?确定是我?”后者不明所以,指着自己向对方再三确认,“我是西北军士,就回来送匹马,和禁军八竿子打不着干系啊。”

小旗说:“绝不会有错,统领召见的就是你和贺榜眼。”

“啊?”林远山便看向贺今行,仍是一脸茫然。

后者也觉奇怪,但还未开口,贺长期便又扯下衣袖,烦躁地说道:“去就知道了,总不会吃了我俩。走走走,快去快回。”

他俩匆匆地走了,贺今行无法,只得将修棚一事后延。

然而这两人下午却并没有回来,也再无其他人前来。

孟宅本就位于偏僻的地方,门前偶有行人经过,余时皆寂寥无比。

待到傍晚,当朝左相秦毓章前来吊唁。

他是今科主考,官场上师徒关系重过上下级,贺今行引他进门时便按俗制称了一句“座师”。

秦毓章看他一眼,颔首“嗯”了一声。

燃香作揖时,晏尘水回以揖礼,口称“秦大人”,他也“嗯”了一声。

而后看了牌位片刻,便转身要走。

突然闯进来一个着青袍的中年人,似惊似喜地喊着“秦相爷,您老怎么也来了”。

秦相爷自然不可能回答自己为什么来,也不可能为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而停留。

中年男人便赶忙取了支香,在灵前拜佛摇签似的一揖,便赶忙追了出去。

哪怕有主簿拦着,依旧很快传来“相爷高风亮节”“宰相肚里能撑船”一类的话,又很快没了声影儿。

晏尘水甚至来不及回礼。他气极反笑,低声骂了一句:“畜生也能做官。”

孟氏与贺今行却都向他摇头,他便咬着唇,将愤怒压到心底。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赶来吊唁者便络绎不绝。

吏部、工部、户部、刑部、兵部,乃至犄角旮旯里的衙门官司属吏,仿佛一齐在下衙前得知了孟大人身陨的消息,又一齐赶着下衙后的时辰前来表达悲痛。

院子小,来的人太多,空间更显局促。贺今行便提前回去,好让出位置。

月亮刚上梢头,今夜应当无雨。

这里与玉华桥和安化场隔着半座城相对而望,他沉思一二,慢慢将轮椅摇了过去。

第三日。

贺今行还如昨日的时间前往孟宅,恰与裴明悯和顾横之在巷子深处相遇。

“今行。”顾横之说:“长期托我向你带话,他和远山这几日有事缠身,过后再来找你。”

他表示明白,看那二人进去吊挽,自己却不再踏入,只在外面静静地打量内里,确认无事。

只一夜的功夫,灵堂前便排开五彩斑斓的花圈,其上挽联有亲笔也有丧葬铺里的成货,一起簇拥出一种荒诞而诡异的热闹。

不多时,裴明悯便先行出来。顾横之跟在后面,跨出门前看了一眼院里的灵棚。

很快他们也注意到门前景象,皆站住脚。

半晌,裴明悯叹道:“孟大人形虽死,神不灭。我不能第一时间前来,但可以传续他的遗志,完成他的遗愿。”

贺今行:“正有此意。”

前者见他腿上放着招文袋,发冠上簪着细毛笔,浅浅一笑,“你这是有打算了,接下来要去哪儿?”

他答道:“五城兵马司总驻地在外城东南,其兵员也镇日多在那附近一带为非作歹。如今官府对冤假错案进行重审,对案子牵连的受害者进行赔偿,但或许还有其他遭到波及而官府没能照拂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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