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幼合不读书不科考,秦家其余子弟也皆是凡庸,秦毓章要后继有人,只能从门生弟子里挑。他要蹚过去了,有的是前程。过不去,也有他老师兜着底。”嬴淳懿负手而立,“倒是谢大人,上任不过月余,已是佝偻蹒跚,眼看着苍老了许多。”
他话里有话,贺今行只答:“但愿他能得偿所愿。”
而后静静地看着那两人走进皇城。
许轻名替了长随的位子,扶着谢延卿,轻声说:“下官左右无事,便早些来了,更何况也就早了一步。”
后者笑了笑:“是一晚上没睡吧?”
“大人慧眼,下官确实睡不着。”
“早一步晚一步,这会儿也没什么分别,不如好好睡一觉。”
“大人定力超常,下官难以企及。”
谢延卿抓着他的手臂借力踏上台阶,边摇头道:“我是想睡却睡不成,写了一夜的折子,累得我那孙儿跟着我一起熬。”
“谢小公子孝悌过人。”
“就是倔了些,若如你这般通透,我便能少些担忧。待日后得了空,我还想让他来找你请教一番举业。”
“下官才疏学浅。”许轻名顿了顿,道:“但若能与小公子切磋一二,轻名乐意之至。”
两人说着进了端门,几步再到北楹的直房。
“谢大人,许大人。”守在门口的内侍哈腰将房门推开,小声说:“秦相爷一直没歇呢。”
谢延卿看一眼透着灯光的窗户,由许轻名扶着入内。
秦毓章坐在东头的书案后批复文书,听见房门开了又关,头也不抬地道一句:“来了。”
“秦大人。”谢延卿慢慢走近,拿出一本折子,掖着袍袖递过去。
秦毓章正好搁了笔,接过来却没急着打开,而是抬眼看向许轻名。
后者站得稍远一些,见他看向自己,拱手作揖:“老师。”
他点点头:“别走了,旁坐吧。”说罢才开始看折子。
“是。”许轻名便扶着谢延卿就近落了座,自己陪坐其后。
秦毓章大致翻了翻折子,道:“竟差这么多,这无异于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有过之无不及。”谢延卿道:“相爷,别的不说,王喻玄的折子一定要给他打回去。”
秦毓章:“松江路是实打实地受了灾,朝廷不能不救,否则让当地百姓心寒。”
谢延卿:“他折子上写五十万人受灾,松江路地广人稀,怎么可能真有这么多人头?他王家明摆着是借天灾诓骗朝廷,实在是目无君王,太过放肆。”
门外内侍又高声喊道:“裴相爷,傅大人。”
谢延卿便住了嘴。
裴傅两人进来,与他们互相打了招呼。
傅禹成瞧见许轻名,怪道:“哟,这不小许大人嘛。几日不见,又高升了?不对,怎地没换上绯袍?”
大宣文武官员的朝服一应皆有规制,二品着绯,三品服紫。
而端门内北楹的直房,也只有二品以上大员才有资格进入。
许轻名拱手回道:“傅大人说笑了,下官在此不过是应变权宜,上朝时便要出去的。”
傅禹成在谢延卿对面的椅子里歪坐下,哈哈笑道:“开玩笑嘛,不必这么较真。坐,坐。”
裴孟檀没理会这些许小事,直接走到秦毓章案前,拿了谢延卿的奏折。看过后,也道:“既然如此,那松江路是半分钱也批不出了。”
他沉吟几许,道:“但又不能不批。”
秦毓章往圈椅背上一靠,淡淡道:“王喻玄想要他儿子知稷州,那就让他去。”
他撑着额侧按了按太阳穴,“至于赈灾银,他既报了五十万人头,那发回的折子也就写五十万两。钱让他自己出,朝廷面上也好看。”
裴孟檀与他对视片刻,道:“他想把南北粮仓握在手里,五十万两可不能够,更何况他还不用出这么多。”
“别说五十万,五百万都不可能。”秦毓章微微笑了笑,“知州定下来,监军就让崔连壁点人吧。拖了这许久,一定要让他们年前就到稷州任上。”
他说完,直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也罢。”裴孟檀终于出声,转身看向另外两人,“谢大人与傅大人觉得如何?”
傅禹成揣着手道:“两位相爷一贯决断英明,我只有附和的,哪里会反对?”
谢延卿也摩挲着手炉,思虑半晌,才道:“若确定是五十万两,那这一笔开支我便要加在折子里向陛下说明。”
裴孟檀看着他道:“能填一点是一点。”
一件事了,傅禹成站起来,向裴孟檀讨他手里的折子,一面说:“那我这工部的账……”
秦毓章道:“贺鸿锦的刑部向来没有大支出,崔连壁又半点不挨事,刨去赈济,超支多少,必然要在你工部平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