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139)

鲜血自她身下蔓延开,如同小溪一般流下台阶,淌到他面前。

王氏要他娘自尽,才给他解药。

所以他娘拿着刀,毫不犹豫地捅穿了自己的腹部。

而他得到的,不过一瓶糖丸。

“我娘被贵夫人逼着自尽。”

陆双楼握着刀,横在陆潜辛眼前。

“陆大人若对我娘有一星半点的愧疚,就请自裁,以慰她天上之灵。”

陆潜辛终于动了,他抬起双手,自他的儿子手中捧过那柄刀。

“你娘这一生的悲剧,确实都是我的错。我也曾想过若我们没有成亲……”

若那个盛夏的傍晚,他没有坐在树下读书,没有应答那个翻墙而来的少女,没有捧出他心爱的埙,没有吹那首曲子。

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同?

然而他吹了埙,应了诺,成了亲。

最后踏进了宣京。

黄氏的死,王氏和他另一个儿子的死,错都在他。

是他总在要绝情断义的时刻,抱有不该有的幻想。

是他纵容黄氏带着陆双楼来到京城,又在他们要走时,开口要他们留下。

明明他知道,那个明媚如盛夏的女子,永远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但是。

陆潜辛放下刀,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还不能死。”

“哈?”陆双楼忍不住嗤笑出声。

什么情深如许,什么巫山沧海,什么盟誓白头。

“不过如此。”

“人来这世间走一遭,本就身不由己。”陆潜辛不动如山。

“双楼,有些事,你还不懂。”

“我不懂什么?”他砸了酒壶,起身踢翻食盒,“若我是你,就不考这劳什子进士!不去见那该死的姓王的!跑一次不行就两次,哪怕死一块儿呢?也比你让我娘这么生不如死十几年最后还要受折磨的强!”

“罢了,你不自觉,我来杀你!”

他脚尖一勾刀身,短刀飞起,他握住刀柄,手腕一翻,就向陆潜辛胸口刺去。

陆潜辛闭上眼。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柳叶刀擦过牢房门柱,“咻”地钉在陆双楼的刀面上。

刹那间,飞刀上包裹的真气爆开,震得陆双楼短刀脱手。

他不管身后,也不去捞刀,五指曲成爪,抓向陆潜辛的咽喉。

然而下一刻,牢门被踹开,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向后一拖,反手摔打在牢中央。

陆双楼眼前天旋地转,滚了几圈挨到墙才停下,身体自动蜷缩起来缓解疼痛。

几息后,他咳嗽着爬起来。

“擅自行动,假公济私,像什么话?”

来人开口训他,语气不容置喙,却是陈林。

“自去领二十鞭。”

陆双楼按着胸口,还想争辩一二,眼角余光却见牢房外的甬道转角处,有人影一闪而过。

他伸指揩去嘴角的血迹,“是。”

陆潜辛看着少年人不甘心地走出牢房,又看向陈林,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他突兀地开口,又突兀地停下,一瞬间仿佛又苍老许多。而后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八风不动,“陈统领来此,有何贵干?”

陆双楼好容易寻到空当,借着新身份进了刑部狱,临到头却失了手。

他暗恨自己啰嗦,给了陆潜辛喘息获救的机会。脱衣受那二十鞭时,没使巧劲儿卸力,要自己好好记住这一回。

一回到紫衣巷,他就面朝下倒在了床上。

半晌,才抬起头,伸手向墙侧的储物格。

那只骨埙被他捡了回来。

当时以为是诀别,想叫大雪把这物埋了去,却没想侥幸活了下来,自然不能丢。

他把骨埙下端抵在枕头上,嘴巴与吹孔隔了些距离,低低呜呜地吹。

吹了一会儿,窗扇响动,有人翻进了屋里。

“没有炭么,怎么不烧?”

他停了埙,嗡声道:“墙角有一些,炭盆也在。”

“火折子呢?”

“衣柜上的匣子里,第三格。”

“行,等着。”

贺今行摆弄好一盆熊熊燃烧的碳火,把它放到床边不远的空地,觉着嗖冷的屋子里有了丝热气,才拍拍手端了凳子在床边坐下。

陆双楼双臂撑着上半身往床边移了些,“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贺今行直接上手掀他未系好的衣襟。

陆双楼几乎是同时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迎向他的眼睛。

那双凛冽的桃花眼里,不止流转着光阴,还有他自己的倒影。

对视半晌,他松开手。

贺今行剥他开的衣襟,敞开的胸膛上,果然烙着一枚簇新的凶兽衔环印。

“先前果然是你。”陆双楼有些苦涩地说。

他没有回答,安静地折起长眉,而后拿出带来的伤药,“我帮你上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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