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1054)

他声音不重语气平淡,却叫杨语咸动容,再次起身一揖,说:“我记下了。”而后忍不住为对方考虑,“可莫大人坚持要参您,您怎么办?”

“我坐的这个位子,不是一封弹劾就能动摇的。至于那些口水仗,薄物细故,不足费神。”许轻名侧身推开一扇舷窗,霞光大放,乘着风从河上跃进船舱,淋他满身。

为官求上进,确实需要好名声。

然而对他来说,美名恶名清名污名有名无名,都不要紧。

他望着辽阔的水与天,徐徐道:“还有一件事。朝廷捐纳的名单上,有苏宝乐这个人。此人应当与京中某些人物有关联,需得防着他。他执掌的苏氏商行当初与我江南总督府签过契约,他资助太平大坝修建,修成后以通航税回报。如今太平大坝主体即将落成,我们打算逐步开放通航,这就到了他收取利息的时候。这笔利益巨大,既可作为他捐官的筹码,也足以吊着他,让他不能反水。”

只要开捐顺利,国库有底,新政的推行也能顺畅许多。

“好,多谢许大人,我们一定尽快把消息送到。”杨语咸十分感激,又说:“您送我们到最近的渡口即可,我们自去另找船只,免得过多耽误您的时间。”

“没有耽误。”许轻名回过头,向他们认真解释:“我有一位故人,叫做黄树石。他家在秀水乡下,我要去看望他和他的家人,和你们同路。”

他三人认不得这位黄树石是谁,但许大人愿意捎他们一程,他们也不多推辞,诚心道谢。

随即有侍者现身,为他们安排饮食舱室。

待侍者一走舱门一关,囿着场合不好意思插话的牧野镰呼出一口长气,赞叹道:“总督哎,那么大的官儿,脾气这么好。”

杨语咸说:“光凭脾气好可当不了总督。许大人如此从容,你我进退皆在他掌握之中,说明江南路到处都有他的人,包括淮州府衙里。”

“那不是更厉害?”牧野镰抬手挺胸,模仿了一下许轻名给他递茶的动作,然后凑到贺长期身边说:“我看这位许总督年纪不算老,能耐也不小,前途应该也不错?”

“咱们是边军,你别老想着去和文官搅在一起。要是因此被御史参劾……”后者话说到一半,没有继续下去。

“我就想想,不犯法吧?”牧野镰看他眉头折痕还没有消过,抬手贴上去试图抹平,“你愁什么呢?这么严重。”

贺长期拨开那只手,“谁在发愁?我只是在想,是谁派人偷了莫弃争的奏本送到通政司。”是谁设计想要陷害他那倒霉弟弟?

他思来想去,对杨先生说:“让商队送信保险么?要不我们亲自去京城?”

就带个信,顺便去看看情况,不过多插手。

杨语咸摇头:“小贺大人没叫我进京,我就不会离开稷州,更何况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兼田之事还要继续追查,他不查出个结果绝不罢休。

牧野镰同时提醒:“来来回回地跑太浪费时间,我们假期可没多久了。”

贺长期也就作罢,早早睡下恢复体力。他得快些回稷州,帮杨先生把事情处理好,到时候收了假能放心回西北,对今行也有个交代。

其时已至七月中旬。

暑气戛然而止,银杏鎏金,荻花渐红。

在初十的朝会之前,王玡天果然向崔连壁提议,在京畿同时推行新制。到抱朴殿请示明德帝,陛下没有点头,却也没说不可。

于是王玡天在朝会上再次请奏。

朝臣半数反对,包括王正玄在内;另半数则选择支持,以贺鸿锦为首,两边从东天破晓吵到太阳高照。

反倒是首提的王玡天,只在最初回答了几句诘问,就隐于同僚之间,仿佛被争辩的双方遗忘。直到顺喜申斥肃静,他才走到朝班中间,扬声请大家听他一言。

“诸位大人反对的理由,我大约听明白了。诸位大人是看新政还没有过成功的范例,怕步子跨得太大,任何失误都将引起难以估量的后果。而京畿是大宣的心脏,以稳定、繁荣为要。京畿一旦动荡,天下四方难安,未免得不偿失。”

王玡天还没说完,在场无数目光都盯向他,就连比他站位靠前的贺鸿锦都转头朝他投来一瞥。

他扫视这些人,把玩着这些各怀心思的眼神,笑道:“但是,成功的好处也是巨大的。以京畿的影响力,足以成倍地促进新政在全国推行的速度,使新政对国库和朝廷的反哺能更快见效。若是完全放弃,不觉得有些可惜么?”

贺鸿锦嗤道:“不必在这儿以退为进,有什么想法就直说。”

王玡天敛神肃容,转向御座,拱手道:“陛下,臣觉得贺大人他们的担忧有几分道理,臣先前的提议确实欠些考虑。但臣也着实不想放弃这个能为陛下和朝廷出力的机会,所以就想着能不能折衷,先取新制的一部分在京畿落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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