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衍盛怒之下拂袖离去,大伯的声音追在身后,苍老而无奈:“你要是不答应,我实在没脸下去见你父母。”
可能那会儿他就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病情,才会说出那样极端的话来,人活一辈子,想要从一而终地坚持一件事,真的太难太难。
辛衍在病房待够半小时探视时间,辛远为一直没醒,到点了他从病房出来,外面走廊除了刘叔和辛悦,又多了个英俊男人。
贺准如今在S城定了居,可谓事业爱情双丰收,他从血缘上虽说算是辛家姐弟的表兄弟,但因为母亲辛幼薇的缘故,跟辛家本家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特别是曾经的老辛董,当初突发恶疾病逝,还有他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如今三个后辈聚在辛远为老先生的病房外,曾经的恩怨纠葛如过眼云烟,各自也都成熟了,眉宇间沉淀着岁月留下的稳重和不言自明。
辛衍出来前贺准应该在跟刘叔问辛远为的情况,听见病房门推开的声音,扭脸看过来。
“你怎么也来了?”辛衍脱掉无菌防护服递还给医护人员,走近了问。
“下了班顺路过来的。”贺准道,他从小跟着母亲流落在外,和辛家老一辈几乎没什么来往,所以态度不冷不热,能来这一趟,已经算是辛远为面子够大。
所以听他这样说,辛家姐弟没觉得有多冒犯,辛悦看向辛衍:“大伯怎么样?”
“瘦得脱了形,我都不敢认。”辛衍情绪不外露地说:“医生给撤了呼吸机,看明天情况如何吧。”
辛悦:“嗯,那今晚是你在这儿守着还是我在这儿?”
“你回去休息吧。”辛衍想也没想道:“我留在这儿。”
“行。”辛悦说:“那我先回酒店了。”
刘叔这时突然开了口,是冲着辛衍的,“辛少爷,老先生之前一直惦记着个事儿,说等你来了一定要再问问。”
辛衍看他一眼,隐约有预感:“什么?”
刘叔估计也是专门挑了辛悦跟贺准一个长姐一个表兄都在场的情况把话抛出,想着应该能得到支持,“就上回老先生提过的,要个孩子的事。”
他这话一出,其余三人面色各异,辛悦微抬下巴挑了挑眉,贺准是一脸事不关己的平静。
辛衍则淡淡道:“我当时已经表过态了,刘叔也在场,怕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刘叔表情变了变,但仍旧硬着头皮劝导:“老先生时日无多,这是他最后的心愿,辛少爷要不再考虑考虑?”
“谁说我大伯时日无多?”辛衍觑着他:“医生都还没下病危通知书,刘叔先给下了?”
刘叔也是一把年纪,被怼了一鼻子灰,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
贺准开口打破凝滞氛围,“我去抽根烟。”
“走吧,一起。”辛悦接过话,朝辛衍递过去一个眼神。
辛衍:“嗯。”
三人乘电梯下到一楼,穿过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大厅,走到住院楼后花园的凉亭。
五月份的S城白天已经初显燥意,晚上就还好,微风送爽,贺准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望着远处夜色,道:“眼下这情况,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从在ICU病房外隔着玻璃探视大伯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辛衍已经慢慢冷静下来,肺癌晚期,癌细胞扩散,再加上大伯早年为打拼事业落下的基础病,发现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
辛远为自己就认识不少国内外的名医,如果能治,他又何尝不想活下来。
辛悦抱臂靠着凉亭柱子:“这段时间我就暂时留在S城,最后陪陪大伯。”她说着,扭脸问辛衍:“大伯那意思,是想让你生个孩子?”
辛衍面无表情:“恕我无能为力。”
辛悦笑了,“要我说,大伯的情况,已经是数着指头在过日子,你就算假装答应骗骗他又能怎样?”
辛衍一字一顿:“我不会做对不起林哥的事。”
辛悦啧啧两声,语气听不出褒贬:“大伯这点跟爸倒是很像,从不为难我。”又看向旁边:“贺准也没这个烦恼。”
贺准单手抄兜而站,掸了掸烟灰,说:“我家又没有皇位继承。”
辛悦哈哈大笑,笑完冲贺准一扬下巴,“给我根烟。”
贺准偏头看她:“这烟太浓,你抽不了。”
“你能抽我就能抽,拿来。”
贺准笑了笑,从西裤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根递过去,又亲自给她点上。
辛悦就着贺准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烟,狠狠吸了一口,再吁出,抬头仰望夜空。她很瘦,从脖颈到后背延伸下去的线条削薄利落,五官明艳冷淡,像雪地里盛开的玫瑰。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仨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儿聊天。”她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