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说过,一旦章节被发出去,被读者记住之后就不能再更改了。
这是自然的,连载的作品一旦发表出去就变成了定稿,读者不会有心思回过头来读第二遍,只会觉得反复更改关键剧情的作者莫名其妙。
他大概了解一些网络小说的规则。和传统文学不一样,作者常常需要根据读者的兴趣来选择题材,写作过程也十分依赖他们的实时反馈,直接根据他们的评论喜好来决定结局走向也是常有的事。如果反响平平,小说直接草草结尾甚至腰斩都是有可能的。
而且人的天性都喜欢大团圆结局,BE小说的读者群本就比HE少得多,如果她忠实地把这个死局记录下来,确实会分分钟名声扫地。
也就是说,对他们这些书中的角色来说,读者的反应实际上间接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他忽然想起了另一道始终与他们同行,又始终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阴影。
“‘读者’和‘观众’,是什么关系?”顾正熙沉声问。
女孩扭了一下转椅面对着他,像终于教会了猫上厕所一样露出欣慰又慈爱的笑容。
“‘读者’是我这个世界的观众。”她缓缓说着,“但只要能看到这部作品的人,都有可能是观众。”
顾正熙皱了皱眉。
这话跟他们之前的推论差不多,电影院对观众的界定很宽泛,只要对电影投来哪怕一瞬的目光,都有可能与它建立联系,进而成为它的俘虏。
但女孩的说法想要表达的是,在任何一个层次不低于电影院的世界里,都有观众存在。
在他们的世界里,观众是那些进电影院买票的人,他们的票房主要就是根据这个计算出来的。
那么,票房里那些实时变动的部分呢是谁决定的?还有“特别补给处”被人选择和定价的商品呢?在暗处窥视着他们的眼睛属于究竟谁?
顾正熙首先想到了最直接的一个解释:“你在评论区让那些读者投票么?”
“什么?才不是,有名的作者才敢那么玩儿呢。我一个新人,怎么可能使唤得动他们?他们不在评论区骂我就不错了。现在看小说的人都很忙的,你想让他们算这算那,他们才不理你呢。”
“那就是你乱编的?”
“也许是吧。不过你也说了,我并不能证明我不在画里。”女孩狡黠地笑了笑,“或许那个‘编剧’在创造我的时候,让他评论区里的观众投票了呢?”
顾正熙攥紧了拳头。
在女孩的描述中,宇宙是一个多重嵌套的深井,每个世界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笔下的俘虏;而他们所在的世界不过是碰巧得到了演出的机会,是贴在井底的一幅画,无论是谁看见了都能随意地添上一两笔色彩。
而他作为从画中挣脱而出的一个纸片人,对那些巨大的手掌和画笔毫无办法。
这是最糟糕的一种结果——但它成立的前提是女孩所说的话都是真的,而不是为了写出一部设定新颖的作品胡编乱造出来的。
反正他也改变不了更高层次的世界中那些虚无缥缈的生物。既然如此,他能做的就只有——
“哗啦!”
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在房间里响起,女孩还没来得及转过身,一枚冰凉而锐利的三角形玻璃片就已经抵到了她的脖子上。
温热的血从顾正熙掌心的伤口渗出来,又顺着她的脖颈流下去。
他紧紧握着碎裂的镜面,眼神仿佛恢复到了刚进入电影院的时候——狠厉、决绝、冰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女孩微笑起来。不知她是否回想起了自己在键盘上敲下第一个字符的时候?
镜子的碎片并没有从她的皮肤上穿过去。顾正熙很聪明,他使用的是这个世界中唯一能和自己产生交集的物品。
“你想杀了我?”
顾正熙冷冷道:“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电影院中的编剧是无法杀死的。
在顾正熙自己经历过的电影里,即使他成为了评审员,电影院也会给他一定的优待,保证他能活到最后;而在更多的情况下,编剧并不和他们处在同一空间,甚至远在电影院之外,他们压根没有杀死他的机会。
可他们把电影院的存在看得太过理所当然,竟然忘记了那些剧本都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写出来送进去的。换句话说,只要世界上不存在写恐怖电影的人,自然也就不存在国泰电影院,更不存在观众了。
只要编剧死去,一切就结束了。
“很有创意的想法,”女孩虚虚地拍了两下掌,“但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果我死了,你们的世界就永远没有未来了。”
“有什么区别?就算你活着,你也想不出结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