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残破的空间里，连漂浮的灰尘都走得很慢，一点点地从最高处的穹顶飘下，在凝定的空气中打了个旋儿，降落在顾正熙的手心。
“又或者……”又或者，他才是真正被神选中的人，现在已经看到“真相”了，周一彤想说。
或者姚沐泽说的是真的，他已经离开电影院了。
但是望着顾正熙平静得可怕的黑色眸子，她还是觉得什么都不说为好。
他的手指在地面上有节奏地敲打，她过了一会儿才看出他是在数秒。巴别塔里没有数字，在这个混乱的场域里，智能手表内嵌的机械计时装置也不工作了，他只能用这种原始的方式计算流失的时间。
十、二十、四十、六十……
足足敲打了一千三百八十七下，他才动了动另一只僵硬的手，第一个拿出口袋里的纸团。
“姓名：顾正熙
身份：特战队员
剧情目标：通过考验”
“【发现组员：邵宁涵】
【发现组员：张国勇】”
“【组员：张国勇 已死亡】”
“【组员：邵宁涵 已死亡】”
剧本到此戛然而止，留下一大片揉皱的空白。
“他没有死。”
顾正熙开口的时候感到两片嘴唇已经黏在了一起，他强迫自己将它们扯开，刺痛和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剧本上是这么写的，他没有死。可是人人都看见了，他和姚沐泽一起被三角形吞噬了，姚沐泽死了，板上钉钉……
“蒋老师，你穿过六边形花了多长时间？”他问。
“这……我没印象了……”蒋梦圆看见他的眼神，还是尽力回忆了起来：“不……我知道，总之不是一瞬间的事。至少等你们坐电梯到了九楼之后，我才出来的。”
顾正熙的眼神已经不像是在探究真相了。
探求者的眼睛是朝着目标放出光芒的，而他脸上虽依然是他们熟悉的平静表情，双眼却黑得像一潭死水，下垂的颤抖睫毛像是昭示着他正在遭受无尽的痛苦，又像是在警告他要将吸入其中的事物统统毁灭。
“第一次，你们接触圆形的时候，从第一个人把手伸进去到翟学义死亡起码过去了五分钟。”周一彤也帮着他重新梳理，“正方形生效却只需要一秒钟，侯锐从正常人变成变异怪物却花了三个小时以上，那个五边形又至少在我们窗外待了九个小时。”
“但我们只花一秒穿过它的时候，它就是一条跨空间的通道。”骆行之补充道。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
“决定二维文字意义的是长和宽，决定三维文字的是长宽高，以此类推，几何体是四维文字，需要在这基础上再增加一个维度……”
“时间。”顾正熙说。
一片寂静。
“三维生物只能用空间交叠的方法来理解四维文字。我们穿过文字的时长不同，产生的意义就不同。”
这也就是为什么圆形和方形生效的时间不同。美通常是一瞬间就能体会到的，而一个人从生到死却需要一定的时间跨度。
五边形造成的扭曲也不会在一瞬间就发生，所以它可以将人救出不可能空间，也可以让他们的队友变成诡异的恶魔。
那么，三角形呢？
从姚沐泽身上他们已经知道三角形一瞬间的效果是会让人死亡，但是如果将这时间延长到五分钟、半小时、一天，乃至无限呢？
“……我不知道。”
顾正熙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泄出了这句话。语言果然是有形的，它如此沉重，已经将他的肩膀压得垮塌下来，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一团，把脸埋进了冰凉的双手里。
他只知道他的剧本还没有开始发烫，宣判的黑字还没有降下，另一张合影券还被景烨握在手里。
他怎么敢凭借人类的身躯揣测那处于高维宇宙中的神的旨意？
“我们……能够做什么？”纪雨问道。
即使是周一彤，这时也不知道剧本该如何往下写。
一般到了尾声的时候，她会起身倒掉杯子里冷掉的咖啡，换上一杯崭新的酒，把房间灯光调到最暗，再播放一首最合适的歌曲，慢慢想象她的词句未能穷尽的、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她想象过复仇杀人狂毅然决然地跳下海崖，想象过一点点填埋同学坟墓的小男孩，想象过何静芸与她的母亲在永恒循环的时光里过着静止的幸福人生。
可是现在她想象不出任何可以用来安慰顾正熙的东西。真相已经远超人类能够目视的范围，一切猜测都只是自欺欺人的空话。
她只知道，这里的时间还在不断地流逝，秒针每跳过一秒，都可能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
“我们……把这里修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