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起嘴角,抬起夹烟的那只手,远远对着向南珺挥了挥。
刽子手的礼貌。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其实尽是伪善。
向南珺转身离开。身后响起梁天宁的声音,他只摆了摆手,未再停住。
返回五层房间,向南珺开门后即刻冲入卫生间,跪坐在地上,对着马桶一阵干呕。
单纯是一种心理上的不适,更多不如说恐慌。
一种看到他人在情海浮沉、为爱献身、一番挣扎却不得要领、轰轰烈烈无人问津、最终只得葬身海底鱼腹的悲剧后,正在自己身上蔓延滋长的恐慌。
醒来后未进过食,胃里空落落,似又要再犯旧疾。向南珺不会同自己过不去,出了卫生间,用客房的座机叫一份早餐,而后才又折进去冲凉。
许多人围观、却无人关心荷官死活的空荡甲板,混着前一晚隔壁的声响,闭上眼就不停往脑里钻,仿佛从头顶正浇下来的水是裹着荷官随处漂流的海浪。
这一场凉冲得无济于事,向南珺擦着湿发出来,愈发心烦。
敲门声恰好在此时响起。想说客房服务响应速度这样快,拉开门发现是梁天宁更先一步。
他晃晃餐厅打包来的早餐:“你刚刚那个样睇一眼就知没食早餐,阵间(等下)又要胃痛。”
“多谢,”粥香四溢,向南珺食欲回春,打开包装舀起几口,“Manda未同你一起?”
“同她几个姐妹待在一起。你都不知她们心有几大,还在讲等船在澳岛靠了岸要去哪一间赌场继续落注。”
向南珺在碗中拨弄的匙羹一顿,眉头皱得有几分厌恶。
那是梁天宁女友,他不好评头论足。
只好了片刻的胃口又一下子消失个干净,向南珺手掌按在胸口压下不适,才问:“黎耀文还在甲板?”
“没啊。事情都解决,他留在那做什么。”
“事情解决?”他回到房间不过不足一个钟,一条人命怎可能就这样解决?
“找到了荷官尸体?还是讲...”向南珺都讲不好为何对昨晚一面之缘的荷官这样上心,大概全船无人比他更希望荷官此时还活着。但希望过于渺茫,他问得亦小心翼翼,“他还活着?”
“人是死是活,对黎耀文来讲,不过都只是签张支票的功夫。那荷官没背景、没关系,就更加好息事宁人。”梁天宁也有几分无奈,“讲到底都是普通人,没几个同钱过不去。黎耀文一出手,保几多家庭衣食都无忧。”
向南珺还是觉得不适,心都在替人隐隐抽痛:“那是一条人命,黎耀文就没一点内疚?未免都太没人性...”
“不要天真喇小少爷,你同黎耀文讲人性?”梁天宁拍拍他的肩膀,似在安慰,又似在等他看清,“在这里,钱就是人性,黎耀文就是人性。”
话是规劝,却能听出其实梁天宁对黎耀文亦有不满。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你同他行得太近?”梁天宁这样同他讲,但向南珺知这个“他”此时指的并非是黎耀文。
“你明知那个圈子是什么样。你不融入,都未必可以全身而退。我当然知你不会同黎耀文有什么直接关联,但你只要接近,就有被牵连的危险。”梁天宁声沉下去,“而余回,就是吸你入局那个眼。”
手中瓷勺开始颤抖,撞上碗壁,响得好清脆。向南珺控制不住,只好将匙羹丢回碗里。
“阿珺,有些话无需我讲,你自己本就睇得清。我不劝你,只是提醒,”梁天宁起身,拍拍他肩膀,向房外走去,“扑光可以,我只是不希望你扑的是火啊,阿珺。”
梁天宁讲完,便自行离开,要他好好休息。向南珺未再出过门,在五层的房间窝了一整天。
那个荷官于他似是警告,又同时是一桩启示。独处的时间里,向南珺难自控地不断想起,反反复复。
神经高度紧绷,到了日落时分,胃炎又有发作征兆。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温水送服两片随身常备的胃药,向南珺看看表,决意缺席一小时后的拍卖会。
本就是为那幅画而登船,现在画以赌注的形式到了手,会场不去也罢。
他终究和黎耀文之流的气场合不来,若真起什么冲突,为难的是梁天宁。
不见最好。
电话屏幕在这时亮起。向南珺重新窝回柔软床铺,拿起来看,是通讯软件上的好友申请,很寻常。
不寻常的是发送申请那人。
余回。
没有废话,不讲来由,公事公办的自我介绍,除了名字再无其他。
向南珺的手指在「Accept」按键上停留足足三秒,才轻轻按下。
装作不在意,不主动发出第一条讯息,先点开对方头像,如视察一般简单翻阅。果然展示出的社交圈也如其人,界面简洁至极,内容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