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从现在来看,他很像一个禁脔。
还是自己亲口冠上的称号。
怎么不像呢,他住在殷无秽曾居住了数个年头的宫殿里,一步也不能出去,被囚困于此。被殷无秽从里到外地占据了,完完全全地沾染上他的气息,接受他的给予。
不管从哪个层面去看,都与禁脔无异。
容诀本该怒火中烧,若是先帝,他此刻已经着手准备弑君了。
但是对象换成殷无秽,容诀渐次地接受了既定事实。
他当然还是很光火,很失望,心灰意冷,连赖以生存的皇宫也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准备离开,但心里尚有一丝疑窦没有弄清楚。
按照容诀的性格,他应该更加不留情面,甚至产生毁灭一切的激烈情绪。
在他意识刚清醒过来时就是这样的感觉,所以才会哭到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可是现在,本该愈烧愈烈的感情却逐渐趋于平淡。
好像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这可不像是容诀。如果容诀是甘于现实的一个人,那他不可能爬到东厂督主的位子,更不可能在先帝想杀他时置之死地而后生,先一步将其反掣。
那么,导致这一转变的因素是什么。
容诀思忖了很久也没有想出答案。
这可是禁脔啊,连身体都被对方从内到外地占有了,他现在是殷无秽的人,从身体上来说。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爆发出激烈厌弃的情绪,心里完全没有那种感觉,甚至还很平静。
容诀越来越一团雾水。
最后只能将其归咎于他对殷无秽有教养之恩。孩子犯了错误,他失望,愤怒,可到底在殷无秽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他对殷无秽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过分苛责殷无秽,难道不是在否定自己一手栽培出的成果吗?
容诀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原来是这样。
所以他没有报复的想法,坦然接受。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胡闹下去了,这简直是,乱七八糟。容诀实在无法忍受这样不堪的关系。
抛却感情上的羁绊不谈,便是这皇宫,也再容不下他。
按照宫里消息的传播速度,他这时候应当已经被人发现了,一切在小年之后自见分晓。这是殷无秽也无法转圜的事,一切都在按照容诀的计策进行。
容诀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支颐阖目,倚榻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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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倏忽来到小年夜当晚,东六所里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过年的气氛。
容诀拒绝小豆子的提议穿那身绛红直裾,整个殿里都是一片红,他又不是要登台表演。最后换上了那件纯白直裾,朴素端庄,低奢清贵,却仍遮不住他本身的昳丽艳绝。
殷无秽来时,看到的就是那人如谪仙一般孑立窗前,听闻声音,微一侧首,半张俊秀的脸转向他,莞尔一笑。
刹那间,月华鎏彩,日月生辉。
殷无秽只觉自己心跳都停止了,目不转睛看直了眼。
容诀自入诏狱后就再没束过发,他不戴帽子披散鸦发时竟然别有一番温润的感觉,殷无秽忍不住喉结攒动,一步一步走近了他。
“……怎么就这样站在窗边。”
殷无秽没出息地解下大氅将容诀整个裹了起来,否则,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再次冒犯了那人。
血气方刚的年纪,才开过荤不久,怎么忍得住。
何况,他对容诀的感情是那样炽烈,几欲燎原。
容诀倒是没有察觉出殷无秽此刻汹涌的情意,只是,今夜是他和殷无秽最后一次单独见面了。说到底,对眼前已经长成青年的男人他还是放不下,便省去了那些虚礼,难得对他和颜悦色。
“陛下,用晚膳吧。”容诀率先走到圆桌旁,挽袖为殷无秽斟了一杯酒。
这一次,他的礼数相当周全。
殷无秽哪里舍得要他做这些事,当下就直愣愣地:“你坐。”
一言甫毕,熟练地为容诀布他喜欢的菜。
这段时间眼前的人清减了太多,殷无秽简直心疼坏了,却怎么也养不起来。
容诀不拘这些虚礼,殷无秽夹了他喜欢的菜,他也就吃了。
开头照例聊了些朝政上的事,容诀确信自己的处境被透露出去后就没有再问了,缄默用膳。
殷无秽更是不再提,这本来就是他用来见容诀的幌子。现下人已经见到,比想象中还要气氛融洽,他当然是抓紧机会和容诀相处。
像从前一样,又截然不同。
殷无秽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滋味,只一心想着容诀态度软化,他是不是就可以和他重新开始,抛却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从头建立良好的关系了。
想法总是美好的,怎么开口成为一大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