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不渝的家人,冉烟,陈文燃在她耳边的电话,手里被放凉的苹果梨水……一切都化作无关紧要的虚影。
或许那些迷乱和失魂落魄早已钻入她的脑海,将所有可视之物都模糊。
一滴汗从眼皮缓缓滑落。
茫然间崔栖烬终于体会到三角形坍塌的感觉。
好像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多痛楚,只是有一点酸,有一点苦,有一点咸,是湿的,黏的,新鲜的,像汗液,也像眼泪。
她们目光在空气中一次又一次相碰,却还是没有人能走到她面前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这一刻该讲些什么,才最合适,才不会让池不渝的生日过得更加糟糕。
应该当着所有人的面讲“池不渝你原谅我”吗,应该讲“池不渝你听我解释”吗,应该讲“池不渝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吗,应该讲“池不渝你不要过生日不要和你的家人待在一块和我单独聊一聊”吗?应该讲“池不渝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吗……
还是应该问“池不渝你还恨我吗”,应该问“池不渝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应该问“池不渝你打算怎么办”……
她不知道。
但她有一点庆幸。
庆幸自己已经让池不渝吃过生日蛋糕,在这之前也没有吝啬某些褒义话语,对池不渝说过很多句生日快乐,庆幸自己在贺卡上写过的那一句话。
与此同时又有一点不甘。
不甘她处心积虑,到处欺瞒,在无数次想要开口时都劝诫自己只要过完今天就好……却还是没能让池不渝过好这一个生日。
不甘,又是只差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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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钻过一个冗长隧道,声响仍旧嘈杂,列车员推着车喊有没有人买晚饭。崔栖烬在漆黑车窗看到自己脸色苍白的倒影,被光吞没一秒,下一秒又出现,反反复复。
在她身后的陈文燃还是没有讲话,只是透过车窗注视着她,神情复杂。
崔栖烬没有心思跟陈文燃说些什么。
胃部翻涌让她很想吐。捂紧胃部的那一秒,陈文燃及时拿了清洁袋给她。
她沉默接住,扶着桌板,在轰隆和摇晃的高铁上吐出一些浅褐色的透明液体,恍惚间意识到原来人是真的会晕高铁,而自己今天没有服用任何食物,于是吐出来的只是那些苹果梨水。
池不渝妈妈给她们煮的苹果梨水。
记得下午,她们三个喝下去都好受不少,只有崔栖烬的胃不太好,不是很适应,喝了几口就觉得胃部翻涌。
但她还是一口一口勉强自己喝下,以至于陈文燃又喊她“犟种”。
陈文燃又递了纸巾过来。
崔栖烬愣愣接过纸巾,擦过嘴,又对着纸袋干呕,最后把那些入腹的苹果梨水全都吐出来,又吐出一些发苦的水。
她就像是一个经年累月失修的机器,一时之间难以消化如此高等级如此平等如此溢于言表的……
“爱”。
可爱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为什么有的人讲一句话,一举一动,对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那么轻易表达出来,就好像这是她们与生俱来的天性和本能?
而为什么,为什么唯独到了她这里,就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那么一点,吝啬到咬紧牙关都难以对人诉说。
可是,爱不是讲人人平等吗?
可又是为什么,于她而言就不平等?
手机“嗡”地振动一下。崔栖烬没有反应,陈文燃小声提醒“崔栖烬你手机响了”。
半晌。
她轻轻“嗯”了一声。
避开陈文燃要来接的手,笑一笑,手上用力将清洁袋口揉紧,掩去那些绝不可以被人看到的脏污和不堪。
用另一个清洁袋装住。
拿出湿纸巾。
神经质地擦了一遍又一遍嘴,又将苍白到青色血管十分明显的手擦干净,一遍又一遍。
最后,去拿手机。
先是掏出来一个旧的,没有任何消息过来的三星。
接着,又掏出来另外一个,新的,上面显示有一条新消息。
她静默两秒。
划开屏幕,点到微信通知,打开聊天框,上面赫然显示几条聊天信息。
18:23
绿色气泡【等回成都之后,你有时间的话,愿意和我再见一面吗】
19:14
白色气泡【我现在脑子很乱,你给我时间,让我整理一下,好不好?】
高铁又经过隧道,崔栖烬在窗外漆黑中觉得一切恍如梦寐,敲打屏幕,反反复复,删删改改。信号不佳,最后发出去,屏幕上已经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