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分钟过后,轮到我上场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心情也好,手指灵活不僵硬,没有生病,精力充沛,提前和指挥家、交响乐团的排列也很默契,助听器电力高达80%以上,《柴可夫斯基降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准备就绪。
我穿着沈一亭赠送的塔士多西服,手指按下第一个琴键之际,婉转的曲调流泻而出,恢宏的乐章即将在我手中完成。随着协奏曲的递进,我的情感随之迸发,时而热烈,时而低沉。
漫长的二十几分钟内,我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我妈年轻时演奏协奏曲的录像,还有沈一亭在看音乐会时指着钢琴家的手指——我感觉我妈在注视着我,沈一亭也在,现场的所有人都在,我好像成为了庞大音乐会现场最渺小的人、也是最瞩目的人。
汗水在空中洒落,昂起的头颅、变换的脚、飞舞的手指与我的身体一起奏出华章。
音符交织,在看不见的空气中缠绕,入耳,飞旋着,跳动着,宛若蜿蜒的小河在流淌中注入大海,奔流相告,奔流不息,奔流直至天边。
手指在黑白键中不断交替,落下,抬起,再落下,再抬起,钢琴就是一项运动,配合调动起所有感官,冲破能力的极限,给出更优秀的作品。
所以。
每场比赛都拥有第一名,第一名为什么不能是我?
[309]
手指从琴键上挪下来后,就到了厕所的水龙头下。
我把剧烈活动过后的手指洗干净,偏头时看到站在水槽另一侧的陆严和,他垂头,双手撑在瓷砖上,眼睛似乎有点红,应该是洗脸时水不小心进眼睛了。
我把手在机器下烘干,迈开步走到走廊边,想回观众席找沈一亭,却突然被陆严和叫住。
“曲眠。”
我止住脚。
“恭喜你。”
我不太明白这种恭喜来自什么。我转过身面向陆严和,“结果还没出来,你恭喜我什么?”
“就当提前恭喜,”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走近几步说,“反正我是不可能了。”
我的视线往下移,直觉告诉我不要多管闲事,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比赛开始前肌肉损伤了,小拇指几乎动不了,简单处理了一下就上台了。”陆严和平静得不像在讲述自己的事。
我并不赞同他的做法,不由皱起眉,“如果处理不得当很容易会让手指留下后遗症,以后如果动不了了怎么办?这比赛你已经拿过奖了,虽然不是很高,但也足够用了。你这次非得上去做什么?”
“你懂什么。”陆严和的语气有些生狠。
这一幕与记忆中的画面融合了。那天和陆严和的对话似乎也是这样,我说他不懂我听不见声音弹琴的感觉,他指责我应该做得更好。
我气不打一处来,“对,我是永远无法理解你,反正你以后怎么样和我也没关系,真的是吃了屎了闲着无聊问你这些。别告诉我你上台是因为沈一亭,不然我看你是……”
说话的几秒内,眼见陆严和的神色慢慢变化,参杂进几丝闪躲——我就知道,又被我猜中了。
“……你是疯了吧,”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恋爱脑的人。”
陆严和嗤笑:“难道你不恋爱脑?”
我呵呵一声:“沈一亭恋爱脑我都不会恋爱脑。”
提到这个,陆严和的神情又黯淡下去,却告诫般说:“他?我建议你不要把太多东西押在他身上。”
“你什么意思?”
“冯瑞桉来找过我了,”陆严和像是怕我听不懂,还补了句,“是沈一亭的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他和你这样说的?”我不觉得自己知道得比陆严和少,“沈一亭高中的时候喜欢他啊,你不知道?”
陆严和的左手手指又止不住地抽了抽,他顿在原地好一阵,似乎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我追问:“所以冯瑞桉找你做什么?他闲着无聊没事干要把沈一亭的前任和现任都拜访一遍?”
陆严和听到这句话时并没有恼羞成怒,他估计早就猜到我迟早会和沈一亭在一起,所以只是淡淡地说:“他也来找过你?”
“不算吧,就是正好碰见了,随便说了几句话,”我好心提醒陆严和,“没必要不交往,他也不是什么善茬。”
陆严和沉默片刻,“曲眠,沈一亭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沈一亭走了之后,冯瑞桉的乐队本也不至于解散,后来是因为他设计了一出,让队里的吉他手和冯瑞桉决裂了。他们是队里的主心骨,没了,乐队自然也没了。”
哦。原来沈一亭当初没给人白白欺负去啊?
我笑了笑,“我当是什么。这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被人搞了不会报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