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意识漂浮在硝烟和浓雾之上,裴彻其实并不能感到痛苦,事实上他甚至觉得庆幸,在千钧一发之际,把闵琢舟和闵画紧紧地护在了自己怀中。
最起码他们没事。
大难之下,裴彻想要浮起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连面部神经和肌肉都控制不了。他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孤苦游魂,茫然地被挡在躯体和血肉之外。
耳边不时传来尖锐刺耳的器械声响,还混杂着严肃凝重的人声,他偶尔听得真切,但更多的时间听不太清。
被拽进朦胧黑暗之中的感觉非常微妙,裴彻感觉身体逐渐被冰冷的潮水淹没,一切声音都变得虚幻而飘渺,他仿佛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魇。
眼前开始出现不同人事物的虚影,过往的一切走马灯般在他的眼前飞速掠过。
他想起季苏白是如何用一种人畜无害的语气问他“为什么要逼我对付你呢”,想起魏长钧是如何展开身后的漆黑羽翅将阴影投向一整座城,想起某个焦头烂额的深夜云家嫡子云揭的秘密到访,想起老裴一边皱眉一边叹气、无可奈何地负手而立。
纷乱的记忆碎片如惊鸿而过的羽毛,裴彻仿佛听见命运的齿轮生锈的转动,一双无形的手将时间的轴无限回拨,发出铮铮的颤响。
“不过一条丧家之犬罢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弟弟垂青而得到一块肉,你以为你是谁?”
“身体随时可能出现危险,你倒好,直接一言不发地开到晏潭……”
“阿彻,你可一定要收下我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
“交杯,交杯,交杯,交杯——”
“那你有没有想过小舟会怎么想?”
“离婚吧。”
“我希望你能假意勾连魏家并暗中搜集他们的犯罪证据,季苏白对你存在极为偏执和扭曲的感情,所以你是最容易被魏家‘接纳’的人选。
至于保密协议,既然签了就需要严格遵守纪律,并且我建议你和闵先生离婚,否则他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到这些,只会更加恨你。”
“我爱你的,裴先生,如果有一天你辜负我的话,我就不再爱你了。”
……
无数话语仿佛禁锢在裴彻周身的符纸,又被一场轰然冲天的大火烧成了灰烬,千万道曦光从黑暗的一角破出一道缝隙,一个逆光的人影握住他的手,却又渐渐松开。
我已经不爱你了,裴先生。
“琢舟!别离开我……闵琢舟!”
刹那间裴彻瞪大了眼睛,他拼命向前奔跑、挣扎渴求,却和那个逆光的身影越离越远,他想要大声疾呼挽留,又被一纸保密系数极高的协议捂住了口。
一行隐忍的泪水顺着脸颊留下,在寒风中刀割一般。一切都再无回转的余地。
他只能融于黑暗,将黑暗斩杀于黑暗之中。
……
医院重症病房里,裴彻睁开了眼睛。
受光的瞳孔微微一缩,视线从水波一样的涣散状态逐渐聚焦,入目是一个惨白无比的天花板。
身体周围响起了“滴滴滴滴”的医疗器械声,一群不认识的医生穿着无菌服涌了进来,裴彻孤独地躺在病床上,任他们检查自己的全身。
这是哪里……
裴彻动了动嘴唇,但没能发出声音,他才意识到自己带着呼吸罩,胸腔微弱地起伏着,似乎刚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忽然他的手被一个人握住了,他费力地动了动眼珠去看,那人和旁人一样全副武装,但那种平和却疏离的气质使得他木秀于林。
云揭。
“别担心,醒了就熬过去一大关。”
云揭微微握紧裴彻的手指,他的语气格外沉稳,让人听了莫名安心:
“一会儿医生视情况会给你做一些常规的检查,你背上的烧伤比较严重,昏迷的这些天里已经做了几轮的清创……深二度,留疤是肯定的,但好在不需要植皮。”
也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裴彻迟钝又艰难地眨了下眼睛。
他嘴唇再次动了动,喉咙细微地上下滑动。
“嗯?”
云揭微微眯了下眼睛,仔细端详着裴彻的神态,看他抿了下嘴唇,费尽力气才轻喘出一口气。
那是一个“闵”字的音节。
刹那间云揭似乎读懂了他眼神中渴求的意味,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许:
“闵先生和那个孩子都没什么大事……闵画不久前还出院了,和你父亲一起被警方保护起来了,别担心。”
裴彻浓长的眼睫颤了颤,就他现在这种浑身上下没几处能动的情况,也只能牵动面部肌肉做出细微的表情。
见他一双漆黑含雾的眸子仍旧那样张着,云揭微微俯下身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但即便如此,由于隔离服和氧气罩的存在,他的声音传到裴彻耳朵里的时候仍有几分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