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闲记说:“阿梨,你真的确定要蹚这趟浑水?”
姜梨道:“灭门之仇不可不报,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可道路凶险,九死一生。就算拿到琼驽鼎,我也不敢确保你在杀死陆祁阳后,会不会遭到反噬,任何急功近利的武功都大损于身,何况琼弩鼎这种急速增进之物。”
姜梨看向薛闲记。
“六百生魂入荒野,大雪皑皑雾生山。我的命不值钱,我可以死,但地下的人一定得能瞑目。”
雨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珠从天上落下来,披了姜梨一身。
几年前她破釜沉舟,因是赤脚踩在江湖之境,恶水之渊,根本没有任何顾忌和迟疑。跟所有拚命夺图的人相反,她要找的一直是上渊山天机阁主。流传在江湖上的地图不见得是真,但天机阁主身边,一定会有琼驽鼎!
她不动声色的辗转于江湖各处,从未让天机阁的人怀疑过她有心夺鼎,她在无数夺图的人之间穿梭,昏迷之前指入乐安,一是觉得此地安全,可供养伤,二是听闻第二张假图在乐安一带出现,想在伤愈之后继续追寻踪迹,静候那位神秘阁主的出现。
她想过他是一个老者,有花白的胡须,道骨的风貌。想过这人是不怒自威的中年人,有高深的内力和深沉的城府。唯独没有想过,这人会身着一身锦缎华裘,坐靠在小小一间店铺里,送她一匣子点心。
而她那时恰恰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顶着一颗大包去看他,见他眉目松散,疏懒如仙,无端便生出了亲近之意。
她让他帮她买狗,让他大半夜陪她去救陈婆婆,他脾气不好,偏要装作和气。她写下“付锦衾与狗不得入内”,他坐到她院子里兴师问罪,终于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可他真是好看,眼风一抬,心就跟着跑了。
她做下无数荒唐事,他不停帮她收拾烂摊子,她于浑噩之中明白了什么叫喜欢,又从喜欢里懂得了什么是爱。
逐渐找回自己时,她也曾怀疑过他的身份,可是记忆总有残缺,就算全数回到脑海,也不肯朝那个方向去想。直到她看见他腰间那把荒骨剑。
冲打在身上的水珠忽然“停”了,头上多了一把挡去一切的油纸伞,伞下多了双皂色长靴,一阙清冷沉静的苍色衣角。
“下雨了。”是付锦衾的声音。
她想说我知道,可你更不该出来受这雨里的风。
结果他说,“傻子都知道往家跑。”
荒凉惆怅的情绪在心里翻了个身,轻而易举地让她找回了往日的熟悉感,她斜着眼睛向上看他,“说我不如傻子?”
面前的姜梨像头在水里捞出来的小兽,眼型生得单薄无情,原本是有几分凶相的,此刻却揉成了两只烂桃。
付锦衾神情错愕了一瞬,“哭了?”
姜梨揉了一把眼睛,声音如在瓮中,语气却厉,“没想到我这种恶人也长了心?旁人因救我伤得半边胳膊都快没了,我掉几滴眼泪不应该?”
“你说谁是旁人?”付锦衾皱眉,听出她有吵架的意思,“你出来干什么,付记那么大装不下你?”
“你说我为什么出来?你安排天机营的人进城,是防备我翻付记,吩咐折玉留守,是看我打算如何行动,调那么多暗影守着房门是为什么?”
他们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直接蹲在墙脚各处,她今日进出过房门几次,只要手里拿了什么东西,一定会被他们追着盯紧。
“一个和面的盆!”姜梨跟他比划,“其忍要蒸馒头,让我帮他带过去一个,你知道他们追着盯了多久吗?”
付锦衾眉头皱得更深,“上次醒了不是闹着要搬家?”
他下的命令是姜梨只要动行李就扣下来,暗影大约是在思考和面盆算不算行李。
她蛊毒刚散,他还受着伤,若她还像上次那样闹着要走,他是当时就拦住还是治好了再去拎回来。
我像个缺心眼的孩子吗,遇上事儿就“离家出走”?
姜梨郁着气道,“上次我是因为突然清醒,需要时间去反应才走的,这次——”
“这次又想干什么?”付锦衾更想知道的是这次,她打算干什么。
伞骨之下是付锦衾少见的带着病容的脸,姜梨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拧了拧裙角的水,站起来说,“我病刚好,不能受风,进去再说。”
房里依旧是药味,两人这段时间交替“生病”,像要离不开这味道了一般。
外伤姜梨有经验,过了药效就会疼上来,姜梨暗暗算着时辰,估算着自己能用多少时间说完想说的话。
她想控制在他药效前让他歇下,其实有心看看他的伤处,行动远比想的快,已经熟练地翻起付锦衾的衣袖,落在打着活扣儿的纱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