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历杼小声说着,轻轻抱住了面前的妻子。
然后,便徐徐倒下,再没了动静。
梁思音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喊,看见了慌张奔跑的老老少少,历杼的发妻浑身湿透地抱紧她去世的丈夫,一动不动地坐在大门口。那个孩子依偎着他的母亲,紧紧抓着父亲的手。
梁思音沉默着,独自一人走向黑暗深处。
她施展了幻术,将这一切杀戮掩盖,对外宣称丈夫携带家中二老外出访友,并以丈夫的名义,堂而皇之地参加了历杼的葬礼。
历杼的妻子强撑着心中悲痛,给她倒了杯热茶,梁思音抚摸着杯沿,只道:“节哀。”
“多谢。”
梁思音还看见了历杼的几个孩子。
历杼比她夫君年长好几岁,大儿子有些痴傻,呆呆的,见人也不会叫,三子体弱多病,又瘦又小,当时还被乳娘抱在怀里,只有二子目光炯炯,十分像他。那个雨夜,陪着母亲出来迎接父亲的,便是他。
梁思音望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忽然红了眼:“我儿子要是有你这么健康就好了。”
历杼的妻子也哽咽着:“会好起来的,别太伤心了,思音。”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正是杀了她丈夫的凶手。
梁思音挤出一丝笑意:“是啊,会好起来的。”
她给历杼上了三炷香,便悄然离去。
不久,梁府便传来梁家少爷在归家途中,不幸溺亡的消息。
世交之家,双双传来顶梁柱倒塌的消息,一时间,这便成了关河镇茶余饭后的谈资。
梁思音其实留了丈夫的小妾一命,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当时怀孕了。七月之后,小妾生下一个男婴,而后就香消玉殒。
梁思音对外只道这是丈夫的遗腹子,是自己亲生的。
她的谎言实在无懈可击,没人对此提出质疑。
也许是孩子勾起了梁思音心头一点残留的爱,她变得稍微温和了些。她时常去探望历杼的妻子,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好像只是单纯想看看那个女人今后要怎么活,怎么过。
那女人明显比不过她的手段,过得多有艰辛。可提起历杼,她的脸上仍是洋溢着幸福之色。
梁思音幡然醒悟,历杼死了,他便永远是这个女人心中最爱,因为历杼不会再纳妾,不会移情别恋,不会再活过来。
原来是这样。
梁思音燃起了一个十分恶劣的想法。
双方是世交之谊,历杼与她的丈夫更是自小相识,既然如此,那么历夫人为该尝尝这钻心剜骨般的丧子之痛。
不是好友吗?不是称兄道弟吗?那怎么能留她一个人痛苦呢?
梁思音发了疯,着了魔,她太想见见历家家破人亡又该是怎样的场景。
她给了历杼的妻子一个偏方:“我从一个很有名的大夫手上得来的,能治好炀儿的病。”
能让他变聪明,然后为我所用。
历杼的妻子被保护得很好,便单纯许多,她千恩万谢地收下,梁思音淡淡笑着:“不客气,待炀儿病好了,再做我干儿子。”
“好。”女人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梁思音又一次从历家出来,在门口碰见了下学归来的历敏。
也就是历兰筝的父亲。
那时候的历敏已经长到了八岁,也越来越像历杼。他碰见梁思音,稍稍行了个礼:“梁夫人。”
梁思音注视着这个孩子,像,真是太像了。
历敏垂眸,并不多言。梁思音摸摸他的脑袋:“乖孩子,这一天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梁夫人关心。”历敏有礼有节,梁思音却不喜欢他。
再后来,历炀的痴傻果真好了,但性格也随之大变。他分外信赖梁思音,不敢忤逆她,却对自己的兄弟,乃至生母都有些刻薄。
梁思音本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只要再添一把火,就能历家兄弟阋墙,兵戈相向,就能将历杼留下的一切烧个精光,烧个灰飞烟灭。
但这中间,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她收养的那个男孩,命不久矣。
原因无他,是这梁府上下伥鬼太多,阴气过重,已经在无形中重创了阳世之人的性命。梁思音身为虎妖,区区伥鬼对她并无影响,可她收养的孩子,已经快不行了。
“娘。”
少年躺在病榻上,轻轻唤着她。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女子,正是杀害他生母之人,他仍然像小时候那样,小声呼唤着母亲。那枯瘦的指节吃力地抬起,轻轻地搭在了梁思音的手背上。
那一瞬间,梁思音有了一丝动容。
她回想着历杼说过的话,独自走在长长的连廊之下。这夜色深沉,府上伥鬼无数,悄无声息地来回穿梭,又或者,睁着双无神的眼睛,立在不知名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