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念头只在太子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快跑几步,双手撑在城墙上,死死的盯着城下某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颤抖:
“那是不是二殿下?是不是他?!”
侍卫其实心里也很懵,但他仔细观察过后,还是不确定的说:
“瞧那些人的穿着,黑衣黑甲,很像二殿下马球队的装扮!”
丰都城内贵人们组建的马球队,为了彰显他们的身份地位,在穿着打扮上可谓用尽了心思。甚至为了区别于别家,还费尽心思想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象征,叫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支马球队是谁家的。
只有二殿下的马球队从不用花里胡哨的东西去装扮,整日黑衣黑甲,简朴的过分。
二殿下说那样是为了便于训练。
随着那些人马的逐渐靠近,太子也终于确定了所谓的援兵正是秋东。
他亲手养大的阿弟,只需远远瞧上一眼,他就能从背影瞧出是不是他。
一瞬间太子心里有许多疑问,父皇不可能放他离开长秋宫,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叫他这个时候出现在安庆城?他可有受伤?丰都城的母亲和阿妹还还好吗?
这些念头只在太子脑海里一闪而逝,随后太子转身,大跨步下了城楼,牵过战马翻身而上:
“随我出城迎战!”
他总归也不能将他弟留在战场上只顾自己逃命,常听人说做兄弟是有今生没来世的事,那他今日便和阿弟并肩而战,也算是求一个今生的圆满吧。
“驾!”
事实上太子出城迎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虽然他从未想过,他这短暂的一生会结束在安庆城,结束在羌族人手里。
但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叫他不能接受的事情,他只是有一些遗憾,他对这个国家有太多的期盼,终究不能在他的手里实现了。
然而事实是,在接下来三个时辰的战斗中,在漫天的喊杀声中,在硝烟弥漫中,在无数尸山血海中,在倒下了无数同袍后,在黄昏降临之际,他们竟然迎来了奇迹般的胜利。
是的,他们胜利了。
可面对满目尸骸,谁心底都无法升起喜悦,只余下一个并不强烈的念头:
我还活着,我又活下来了。
秋东手里的刀已经卷了刃,身上的伤口已经慢慢凝结,他双手杵着长刀支撑着身体站在尸山血海中,目之所及双眼一片血红。
有那么一瞬间秋东的脑子里是完全的空茫。
他茫然的想,他是来救太子阿兄的,对了,阿兄人呢?
秋东艰难挪动身体,在死人堆里扒拉,试图找出太子。
可这太难了。
战场上还活着的人寥寥无几,活着还有力气站起来的,秋东周围就剩他和乌城。
其他人早在战争结束的第一时间,不管不顾躺在地上。
或者说他们早就已经脱力了更为准确。
乌城身上留下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脸上也有一道浅浅的疤,当时若不是秋东反应快,那就不是一道疤,而是把乌城的整个脑袋给劈开了。
他艰难的张张嘴,用极其嘶哑干裂的嗓音问秋东:
“殿下,我们这是赢了?”
是赢了。
乌城好似现在才反应过来,脸上表情似哭似笑,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直挺挺的倒下去。
战场上安静无声,秋东却好似听到了无数人的悲痛嘶鸣,不甘呐喊,以及麻木不仁。
他艰难转动眼珠子,下一刻整个人被太子抱进怀里。
在几个时辰前,太子在城墙上远远看见秋东的那一刻,他心里是存了一肚子疑问的。但到了这会儿,好似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人活着就好。
真的,人活着就好。
秋东好似一瞬间也听到了太子身体里的灵魂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嘶鸣。
只要上了战场,没有人能完完整整的回去,他们要么在战场上丢掉了健康的身体,要么在战场上丢掉了并不完整的灵魂。
战争,就是一架吃人不吐骨头的机器。
而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办法轻易停下,所有人都是在被他逼着前进。
因为鲜血顺着刀口不断流向刀柄,导致刀柄滑腻难以握住,秋东只能用布条把刀柄牢牢绑在手上。
此时太子将他手上的布条解开,才发现秋东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形成了固定的姿势,他用了全身力气也没有掰开。
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战场上太多了,不仅秋东如此,乌城他们同样如此。
上了战场唯一的念头就是活命,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自来不存在战无不胜的将军,手底下的人命太多了,便自然而然成为“人屠”。
这一晚,安庆城的夜空格外深邃,没有一丝风也没有多余的云,宁静美丽的不像话。活下来的人身上却开了巨大的口子,风呼呼的吹,冻的人几乎失去活下去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