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人祸搞垮了这个王朝,倒不如说是天灾将这个王朝的气数给耗尽了。
一个王朝的命运走到了终点,非个人力量所能及。就像如今这个王朝气数未绝,任是谁可劲儿折腾,一时半会儿也塌不了。
等他真正消亡的那天,自然有新的政权在他骨灰上重生。
那将是另一个伟大的故事。
秋东张张嘴,这些道理王后比他清楚,王后也是熟读史书,博古通今的才女,陪着丈夫征战沙场,改革税制,在权力更迭中淌过来的。
即便他将之后的事情如实相告,她就能撇开她身为王后的职责,什么都不管不顾,尽情享受,然后坦然赴死?
秋东见殿里只有一名王后的心腹宫人在代替她织布,喝口茶润润嘴,忽然开口:
“母后,今日咱们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天下注定易主,您会作何选择?”
王后一怔,示意心腹宫人守在殿外,这才压低了声音斥责道:
“你这孩子嘴上真是越来越没个把门儿的,怎的什么话都往外说?”
秋东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您会如何选呢?”
王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这天下如今是我丈夫的天下,日后是我儿子的天下,若有人来抢,我自然誓死守卫到最后一刻,直至敌人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若对方是想推翻我父皇,发起战事,取而代之,结束百姓眼下的苦难呢?”
“在你父皇的治下,百姓虽苦,却能勉强活命。可他们轻易发起战争,孩子,你知道战争要征调多少青壮年入伍吗?要强收民间多少粮食和民夫吗?
战事一起,才是真正的妻离子散,十室九空。百姓只要还有一口吃的,就不愿意上面的统治者轻易掀起兵戈。”
“若是我父皇逼的百姓没了活路,他们才奋起反抗呢?”
“那就是我这做妻子的无能,是你这做儿子的无能,是你兄长那做太子的无能,是满朝文武大臣无能,眼睁睁看着你父皇走上歧路,是我们愧对天下子民,我们自当与这王朝共沉浮,还天下一片清宁!”
殿内一时无话,安静的能听见窗外知了猴叫声。
这一瞬,秋东想起一心为天下百姓筹谋的太子,想起接下来注定要到来的命运,好似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
他将茶盖儿在手里反复把玩,重重点头:
“我明白了。”
王后习惯了这孩子时不时冒出来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并未感到惊奇,亲自给小儿子添满茶,说起她唤秋东前来的真正目的:
“阿东你今年十五,是时候给你择一闺秀做妻子了,你欢喜何等模样性情的,且与母后说说,母后亲自为你挑选,保管不叫你失望。”
秋东只一眨眼,就明白王后此举的缘由。
“您是担忧父皇又一拍屁股想出馊主意?”
王后只没什么力度的强调:
“不许这般说你父皇,此乃不敬君王。”
随后便略带忧心道:
“也不知你父皇与那妖道卜鹤之间究竟在谋算什么,好端端的把你拉进去,总觉得不简单。你无端成了卜鹤的徒弟,免不得什么都没做却受万人唾沫。
母后想着尽早为你择一门婚事,待你成亲后便叫你们小两口搬出宫关起门过日子,离那妖道远远的。”
一片慈母之心,方才还正义凛然说万一姜国要亡,他们一家得整整齐齐殉国,这会儿却只想着让秋东这个小儿子过安生日子,她自己抗下一切。
这种事没有合理理由完全没办法推辞,秋东眨眨眼道:
“我才十五呢,二姐姐今年都十七了,也不见您为她的事忧愁。”
王后嗔怪的瞧了秋东一眼,低声道:
“枉你日日与你二姐姐一同读书习武,你就没发现什么?”
姜霜和谁看对眼了?
见秋东怔愣,王后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
“沉”字。
“费久沉?!”
王后但笑不语。
秋东心道,这两人藏得可够深的啊。
王后姓费,闺名费静深,出身文臣世家,乃当朝丞相之女。费久沉是王后娘家大哥的幼子,也就是王后的侄子,今年十七。
常出入宫廷,是个整日绷着张脸,浑身写满了“我很有才,不愿与尔等废物同流合污”的中二天才。
没错,此人三岁读书,五岁做诗,七岁当街将一个在逃犯人问的崩溃大哭,抱头去衙门自首,自此一战成名,成为丰都城内少有的神童。
随着这位神童年纪渐长,文采越发斐然,伤仲永的事情并未发生在他身上,他人相貌随了费家人,一派俊秀,已经成了无数丰都城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