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是太子与太子妃的长女,才出生不到八个月,太子亲自取名姜用,乳名择蔓草之意,是一种极为坚韧遇风而长的杂草,希望她是个生命里旺盛的小家伙。
太子从秋东手里接过襁褓,见女儿睡的安详,也不知梦中有甚稀奇的遭遇,不时吐几个欢快的泡泡,他亲自用帕子细细的擦了,动作温柔至极,显见是位极疼孩子的父亲。
然而出口的话却让人感觉风雨欲来:
“明堂初成,父皇大悦,号令丰都城内满朝文武勋贵子弟,不论是刚落地的稚子还是耄耋老者,需得全部到场庆贺。
昨日已经在朝堂上砍杀了一批冒死劝谏的大臣,此时扰父皇的兴,后果难以预料。”
太子妃怜惜的从丈夫手里接过襁褓,语气轻柔:
“阿弟,今日后宫诸人齐聚明堂殿前,内宫空虚,蔓蔓留在此间也不得叫我放心。”
秋东眼皮一跳,这鬼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所谓明堂,源自远古时代黄帝祭祀昊天上帝的场所,各个朝代有不同的称谓,夏朝“世室”,商朝“重屋”。周代“明堂”,说的大致都是同一回事。
用来彰显君权神授,方便帝王统治百姓。
既然是君权神授,那就得有个过程,有个像样的地点吧,明堂完美承接这一功能。据传帝王可以在高高的明堂之中与上苍沟通,倾听来自上苍的旨意,进而将上苍的意思传达给治下百姓。
于是不管在哪个朝代,明堂的象征意义都极为重大,要不然也不会有“天子高坐明堂”的说法,不过有些朝代专门建了这东西,有些朝代没有。
中间的原因很复杂,但始终逃不开“耗资巨大”四个字。
秋东所在的姜国就是此种现状。
毕竟是人皇沟通上苍的地方,过于朴素无华,那也太没有排面了,显示不出对上苍的诚意和敬意,可什么样的排面才能配得上呢?
一定是花费很多人力物力财力就对了!
但大多数朝代开国之初,皇帝住的都是前朝皇帝留下的二手屋,整个天下需要休养生息,哪有那么多资金专门建明堂?
开国皇帝不建,到了后代子孙,哪个敢说他的功劳能赶超老祖宗?
自然也就作罢。
姜国传国至今三百多年,历经十三位帝王,从未有过明堂的存在。
直到秋东他爹开始沉迷求仙问道向长生,在妖道卜鹤的怂恿下,皇帝力排众议,耗时三年,征调民夫数万,由卜鹤主持建立明堂。
今日始成。
殿外遥遥传来了梆子声响,姜霜一身公主礼服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十七岁的少女,端是美丽,肆意如火,只一张嘴嚷嚷道:
“兄长,妹来迟了,您和阿弟先去前头支应着,免得又有小人去父皇跟前告状,我与嫂嫂且等一等母后她们。”
秋东起身,端起桌上的肉脯塞进姜霜手里,随太子兄长一并离开长信宫。
哎,甭管你是什么天潢贵胄,在今日的丰都城内,那都是皇帝陛下表演的工具人,为了不出差错,连口水都不敢喝,只能弄点抗饿的吃食垫垫肚子。
宫道内不断有宫人停下脚步对着秋东和太子行礼,太子胸中好似有把火在燃烧,在妻女看不见的地方,健步如飞,不知如何排解。
秋东急走两步跟上。
太子隔着半个内廷瞧见明堂那高高耸立的测角,眉头紧皱,嘴角绷直,喃喃道:
“阿弟,你觉得明堂真的能沟通上天吗?”
秋东冷嗤一声,同样打量那座不知道花费多少民脂民膏,吃了多少匠人性命,高高在上俯视整座内宫的明堂,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少听卜鹤那老东西胡说,就算父皇借着明堂沟通了上天又如何,依照如今姜国的情形,上天难道还会夸赞他的功绩吗?
他就祈祷明堂只是卜鹤的一场骗局吧,如若不然,上天开眼,就该一个雷直接劈死他解救这天下苍生于水火。”
太子用严厉的目光制止秋东继续说下去。
他长叹一声,脚步沉重,低低道:
“父皇早不是那个知人善任慈和英明的父皇了,只要身在内廷一日,有些话就得深深藏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即便是最信任的人也不行,知道吗?”
秋东心道你怎么只在我跟前这般说啊,我肯定知道如今的父皇荒|淫无道,昏聩不堪,早不是当年那个身先士卒,提枪上阵,在战场上与敌人拼命厮杀,悍不畏死,英勇无敌的人了。
变了就是变了,没有理由。
但你每每对上父皇,屡屡劝谏他,希望他幡然醒悟,重新做回当年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哪一回不是被他训斥责罚?又有哪一回真的对他彻底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