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侧过头,留衣的额和来梦的额碰在了一起,感觉着由彼此的脉搏传达而来的温热。
真的变了很多啊。
现在的你为了己身的执著,宁愿将自己投身在污秽的互相利用的泥沼中。而以前,或许想都不曾这样想过。
六年了,好漫长的六年,春树绿时,夏荷开时,秋枫红时,冬雪落时,我们都已经脱胎换骨。
八镜野见到留衣和十郎左时是有一点惊讶的,可一看到被藏在车子里已经昏迷的来梦,也就完全了然于心的样子,找了几个贴心的小沙弥,在里院中收拾出一间隐蔽的屋子。
替昏睡的青年抱扎好胸前的伤口,八镜野在水盆里洗去了手上的血渍,一股清淡的药香随着指尖的动作弥漫开来。
“大师。”留衣凑过来,不自觉地流露出紧张的口气。
“没事的,并没有伤到内脏,可能是他本能地避开了要害,虽然我的医术不算太好,可应付这些也已经足够了。”微笑地看着留衣松了口气的神情,挥了挥手,“我们出去说吧。”
浅蓝色的天空,阳光犹如一粒一粒沙金,闪闪亮亮,青草铺成一地的绿,昆虫优雅的振翅声,扑扑作响。花的身体都是脆弱的,白中带着一点单薄的淡绿。
“留衣,你有心理准备了吗?”八镜野背对着留衣,一向淡泊的口气不觉得凝重起来。
“……”
“你做好因为背叛朝苍亲王而凄惨收场的准备了吗?”
完全放弃似地叹了口气,留衣摇了摇头“当时我只想救他,其他的并没有顾虑太多。”
回过身来,八镜野显出了有一点悲哀的神情,他伸出手握住留衣的肩头,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这样是不行的,两条路无论如何你只能选择一条,否则只会害了你自己。”
漆黑的瞳孔变得茫然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在留衣身上见到过的神情,“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现在连画都不能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六年前,我明明狠得下心,现在却好像完全被他牵着走一样。”
“傻孩子,那时你的年纪太轻,不懂得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而现在靠画画已经压制不了你的感情,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放开手,八镜野的嘴角扯开一个忧郁的微笑,每当他这样笑起来的总会让人无由地伤心起来,好像看到即将凋谢的樱花,却又完全无可奈何的样子。屋脊上方传来了寺院的钟声,悠悠扬扬的,一百零八下,不多也不少。
“留衣,你相信我和鸟羽皇后的流言吗?”逆着阳光,留衣看不清八镜野的表情。
“……”
“以你的手段,应该早就知道我是你哥哥的密探。借着讲授佛学和那些女人私通,再利用这种关系探取情报,不光是鸟羽皇后,还有很多曾经和朝苍家作对的官员的妻子。其实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却从来不过问,这真的很像你的作风啊。”
“……”
“我告诉过朝苍亲王鸟羽皇后和让叶密谋,利用这次的祭典刺杀他。可他依然把自己置身在危险中,想用这种方式打败你的姐姐。真的是相当可怕的人,不仅我和你,甚至他自己都可以用来作完成他野心的棋子。”
“不要说了!”无法克制地想到了真鹤,留衣立刻打断了僧人的话,垂下眼睛,摊开的手心上一小点一小点阳光跳跃着,“这些我的确都知道,我也一直想问你……”眼尾飞扬,漆黑的眼睛定定凝视着僧人,“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一直思念着的一个女人。”八镜野的微笑中,带着厌倦人生的似放弃又似安适的神情。
“你……”
“我非常非常爱她,可是我们不可能有结果,因为……她是我的姐姐。”风清云淡,毫不在意的声音,好像在叙述世间上一件最平常的事情,“姐姐是白河天皇时的斋宫,她并不漂亮,却比任何人都要虔诚,可是这样的她却在一次祭典中爱上了你的哥哥,因为觉得自己的感情亵渎了神灵,最后自杀了。我记得她临死前,一直拉着我的手叫我代替她去帮助那个男人,实现那个男人的梦想。明明一直佯装不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却在那个时候说出这番话来……”低伏的面孔上,嘴角悲惨地弯曲着,“而我唯一能作的就是完成她的遗愿……我就这样出了家,成了你哥哥的密探。”
青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一摇一晃,把闪闪亮亮的沙金像水一样洒过来洒过去,留衣突然觉得刺眼,眨了眨眼睛。
“不要为我觉得不值,留衣。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鬼,只是我的鬼让我爱上了自己的亲姐姐。”八镜野的指尖指向留衣的心口,澄澈的瞳孔里带着深深的慈爱,“而你的鬼也让你喜欢上了不应该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