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直守在身畔的那一双眼睛,犹如白雾后的幻影,是那样地悲哀。
朝苍征人是在黄昏的时候自天皇那里回来的,一阵杂旮的木屐声,侍从们躬下身躯在大门口一字排开。
从马背跃下来的身躯,有着不输给当世名刀的锋芒,可以坦然直面朝中所有憎恨的视线,毫无动摇。把马缰交给家里的主事,又淡淡询问了几句宅子里情况。
‘父亲。”
真鹤垂下头,怯怯从留衣身后站出来。
玻璃珠一样的瞳仁,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愈加清淡,渐渐眯细,却连一句“是你啊”都吝于付出,就这样擦肩而过。
泫然欲泣地盯着男人的背影,真鹤扯住留衣的袖子,紧紧咬住下唇,“父亲为什么不喜欢我?”
“……”蹲下身子,直面孩子苦恼的神情,还相当稚嫩的眉目中已经有了早熟的忧郁,“因为他有更喜欢的东西。”
“更喜欢的?”
“是的……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的东西。“
把头埋在留衣的肩膀上,闷闷的声音,“我不明白啊。”
长长叹了口气,抚摸着孩子的头,呢喃自语一般,“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他会需要你的,就像曾经需要过我一样,你会变得很强很强,代替我站在他的身边,看着更广阔的世界。”
我可爱的孩子,你是否见过木偶,它们在舞台上扭曲成千奇百怪的姿态,用麻木的表情面临着无从选择,也无法逃避的结局。
因为在背后牵线的永远不是他们自己啊。
“大人,前往奈良的车子准备妥当了。”
似乎已经变成了不成文的惯例,每年的这个时候,留衣就要赶往奈良的初濑寺。
寒冷的冬天总是很快地过去,然后就是春天……
樱花骨朵绽放在枝头,比初雪还有白几分的躯体一点点伸展开来,那朦胧的近似虚幻的美感总是可以如此轻易地抓住人心……
春天的时候,他们在那里第一次相遇……
顺手披上天青色的外衫,柔软繁复的高领,完美地遮掩去脖子上暗红的细痕。
和若叶一同走出屋子,却一头迎上了孩子寂寞且不安的大眼睛,很熟悉的,害怕被这样被抛弃的表情。
无奈地摇一摇头,展开双手。“过来吧,我们一起去。”
“嗯。”一瞬间笑得天真烂漫,拼命扑进留衣怀中。
重新找了一辆宽大的马车,铺上几层厚厚的毛料,让若叶准备好真鹤替换的衣服和喜欢吃的甜点。
山路总是很颠簸的,可几次下来也已经惯了。留衣从狭长的黑木匣里小心翼翼取出一把直刀,搁在小几上。比一般武士刀还要细长的刀身,白得过分的刀柄,上面的梅纹和竹纹栩栩如生,好像风一吹来,就会轻微摇曳。
“好漂亮啊。“真鹤不由得瞪大眼睛,小声赞叹。
“是啊。“指尖很轻柔地触摸,肌肤下的每一道纹络都凹凸分明,因为怀念而显得很朦胧的神情,“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孩子咬着下唇,露出困惑的神情,他这漂亮的小叔叔时常会有这样的表情,明明是在微笑,又是如此美丽,却让人觉得比哭还难受。
经过的山腰上开满了花穗,摇晃起来,一片耀眼的银白。真鹤累的时候,就把头枕在留衣膝上,缠着留衣给他讲故事。
若叶拿出一条事先准备好的毛毡盖在小男孩的身上,顺手点上一炉安神的熏香。
“从前有一个伐竹的老公公。他常到山中去伐竹,拿来制成竹篮、竹笼等器物卖给别人,以为生计。他的名字叫做赞歧造麻吕。有一天,他照例去伐竹,看到有一枝竹,竿子上发光。他觉得很奇怪,走近一看,原来有一个约三寸长的可爱的小人,住在里头。于是老公公说:‘你住在我天天看见的竹子里,当然是我的孩子了。’就把这孩子托在手中,带回家去……”
没过多久,孩子就睡着了,睡得很沉,时而传出安静的寝息声。
留衣有点笨拙地替真鹤拉上毛毡,一点点窥探着孩子的睡脸,刘海有额头垂落到眼角附近,随着车子的颠簸,轻微摇曳着阴影。
无声笑起来,这样看着,就会觉得怀中抱着的是自己心中还来不及被玷污的一部分,幼小而单纯,因而显得那一片感情毫无污秽。
还没有到春天,樱树枝头上只有孤零零的几片新绿的叶子,像极了冬季淡雅的绿花。
雕有秋草的珠子,弯月状的的屋脊,一阶,两阶,三阶……三百九十九阶,闭上眼睛,都可以数得出来。风很冷,远处的山头还弥漫着很浓重的寒雾,吹过来的时候,好像可以吹散淤积的苦闷。
很喜欢坐在石阶上,一点点,慢慢地回忆过去。从小到大,朝苍三纪彦,朝颜,朝苍征人,朝苍小夜子,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