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月后就是漱石皇后的寿辰,希望那个时候,大纳言可以献上本朝最好的绘物画卷。”
“是。”
正跪在殿上,恭顺地抬起头。
上浓下淡的青绿帷屏后,白河天皇微驼着身躯,不住咳嗽着,已经有了无法遮掩的老态。
突然想起来梦近日在宫中当值,不由自主地就往近卫御门走去。
白石来梦在宫中的风评并不太好,有一些上位的公卿曾对留衣说过,那是一个冷冰冰,不懂变通的孩子。倒也不吃惊,第二次见面时就已悄悄察觉,左大臣似乎并没有好好教过他——在这个芳香和腐臭的漩涡中,应该怎样虚与蛇委,进退自如。
“朝苍大人,请留步。“天草征一郎一派悠闲地摇着扇子,站在了后头。
“是天草大人啊。”从容地回过头来,笑颜如花。
紫藤花已经开了,青绿的藤蔓爬满了大半个木架子,花朵一串串漂流在风里,有一下,没一下,静止下来时,便成了剪影似的忧郁淡紫。
“听说内大臣已经回来了,这次可以顺利地平叛,内大臣有相当大的功劳啊。”
“我会将左大臣的好意转达给兄长的。只是这次哥哥不慎受了伤,得在家里调养一段时间,朝中的事情还要麻烦大人了。”
“这真是太遗憾了。其实呢……“仿若有意无意地提及,有着几分戏谑,“我也应该早早去拜访大纳言,来梦这孩子最近有劳你照顾了。”
“不,应是我对你致谢。” 留衣撩拨起遮住额心的黑发,洁白的皮肤被阳光照耀得透明,下面潜伏着微蓝的血管,“因为你的关系,才让我可以四年前的奈良,甚至现在的平安京遇见他,你说对吗,天草大人?”
“……难怪啊……“正面仔细打量留衣,飞扬的眼角难得尖利地眯起来,“难怪那孩子对你总是特别心软。是我失策了,我不应该那孩子接近你的。“
阳光在浓绿的树叶间闪烁跳跃,刺疼了留衣的眼睛,说不出的模糊。用手挡住眼睛,啪——不小心踩断了一根半残的紫藤枝。
“左大臣似乎对在下颇有微词啊。”
“不,我只是特别不习惯外表华美,底下却包藏祸心的东西。”咔——合上扇子。
微勾薄唇,擎着一朵笑花,“多谢左大臣缪赞。“
和左大臣不欢而散,大抵也是意料中的事情,留衣并没有放在心上。在宫里,他一向颇有好评,天皇不止一次赞叹过少年在樱花林的容姿就犹如春神佐保殿。和朝苍征人强悍的手腕相比,留衣给人的一直是不可思议的聪慧,却不存在威胁的感觉,如此一来,也真正方便了他机械阴谋,操弄权术。只是似乎惹得左大臣不愉快了呢,一想到这点,留衣轻快地笑出了声。
“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歪着头,指尖把玩着小小的香球,一截袖子搁在车子的窗口上,如一弯素虹,沾着几朵单瓣的紫藤。
“没事,十郎左,你去替我查一下,天草征一郎今日上了什么奏表,还有……白石来梦的过去……”
原本只是认为白石来梦是左大臣培养的暗杀工具,依照刚才天草征一郎维护的态度,似乎和自己的猜测有些不一样呢……
梅雨时节,下了好几场大雨。青蛙叫过一两声,从这片荷叶上蹦跳到那片荷叶上,庭园里绿了一大片一大芭蕉,刚刚出生的夏虫蜷缩在下面,误把它当成了着遮挡的油纸伞。
屋子里燃烧着驱赶梅雨味道的艾草香,到处都有点阴湿,惹得人狠不舒服。好几天都没有见到白石来梦了,想念得紧。一大早,见雨停了,便吩咐了人去请。
等得有点不耐烦,就一个人去庭院里走走,枝桠上的花都落得差不多了,露出粗糙的表皮。被池中的几只白鸭吸引住,留衣慢慢走上小竹桥。
池水远没有春天时那么清澈,染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绿色,枝叶倒影在水面上,歪歪的,幻化成扭曲的姿势。
留衣……留衣……
就这样盯着,似乎又可以听到了女人柔丽的声音。
乳白色的春雾,池子像镜子一样闪闪发亮,女人的尸体慢慢从池底浮上来,肌肤上闪着透明苍白的光,一缕缕长长的青丝,就像粘腻的蜘蛛丝一样笼罩上来。
留衣……留衣……我的孩子……
樱花开得如火如荼,花瓣尖上都有几分微红,纷纷扬扬,就好像另外一个世界的春天。
“母……亲……”
仿佛被什么招引着,失神地向水面探出身体,快要跌下去的时候,身后处传来人的脚步声,很轻的,是白鸟振翅时掉落的羽毛,躺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然后一双手极快地从背后牢牢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