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吞吞坐直了身体,将弄乱的发丝一缕一缕捋好,摸索着用发带草草绑起。
他自己下了榻,循着记忆里桌椅陈列的位置摸去过,给自己倒了点水 ,坐在椅子上将其饮尽。
准备倒第二杯时,屋外脚步声渐行渐近。
沈照雪手上动作顿了顿,很快又继续动起来,端起杯子放于唇边。
下一瞬便被抓住了手腕。
万声寒的气息还未平静,微微喘着气,带着些许热意,沉着脸瞧着沈照雪,道:“你能听得出脚步声的不同,还故意在万景耀面前装。”
沈照雪许久不见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弯弯眼睛笑起来,转着手腕挣开了万声寒的束缚,“万景耀同你说,我在他面前装?”
杯中的水冰凉一片,入腹并不舒服,却让沈照雪清醒了许多。
他淡笑道:“反正你也只信你表弟的话,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又来质问我做什么?”
他觉得口干舌燥,又想要咳嗽,也觉得嗓间残余的血腥气让他感到不适,想要继续喝水。
万声寒却忽然将他手中的杯盏夺走了。
他道:“水凉,等着喝药。”
沈照雪不喜欢苦涩的药汁,面上笑意收了收,敛着衣袖返回榻上休憩。
万声寒又道:“见过你在陈洛面前装模作样,这种事情又何须问万景耀那个傻子。”
他倒是对自己那个表弟认知清晰,榻上背对着万声寒的青年忽然笑出了声。
万声寒有些心烦意乱,“我并非是在与你开玩笑,你可知你最近都在招惹些什么人?”
“我自然知晓,”沈照雪语气轻轻,并没有翻身的打算,似乎睡意正浓,慢吞吞说,“一个凌虐欲深重,喜欢看人受虐,一个没有主见,表兄喜欢什么,他便喜欢什么。”
沈照雪打了个呵欠,轻笑道:“长公子不觉得,这些人都很有意思么?”
万声寒显然没这个兴趣,只转了话题道:“你若是想睡便早些闭眼,昨夜又哭又闹,原以为你今日只怕要睡到晌午。”
他瞧了瞧时辰,如今还尚早,沈照雪本因体弱时常嗜睡,大概是昨夜梦魇侵扰,今日醒得太早,他一时没料到才让万景耀找了机会摸进屋中来。
沈照雪忽然便感到身体有些僵硬。
又哭又闹?
他昨夜何时又闹过?
沈照雪怔怔出着神,很快又记起来昨夜的梦。
那是他很长时间以来一直不愿去回忆的噩梦,那时他刚入宫不久,整日受着侮辱和谩骂,伤痕累累,唯一的盼头便是万声寒曾托人给年幼的陈诗传了消息,说寻到了法子能带沈照雪离宫。
陈诗又想办法将消息告诉了沈照雪。
那段时日沈照雪一直在等着万声寒来找他,一直等到元顺帝将他召入御书房,状似无意般问他,“你既与当今状元万声寒自小一同长大,互相了解,这万声寒为人如何?”
沈照雪思忖片刻,没听出元顺帝的话语还有什么别的深意,只以为他忽略万声寒仕途那么久,未给对方一官半职,如今终于记起来了。
元顺帝给了沈照雪一道位低的官职,让他常伴帝王身侧,记录起居。
偶尔也会在批阅奏折时询问他的意见。
沈照雪原以为元顺帝对自己还算信任,有意在对方面前美言几句,于是便道:“万声寒此人,才略过人,有胆有谋,是今世难寻之谋才。”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晓,自己这一句话,将万声寒的仕途毁得彻底。
他在宫中无依无靠,消息闭塞,消息传到他耳边时,万家已经准备举家搬离京城,去一个偏僻的小镇。
万声寒被草率地塞了一个芝麻大的县官,从此便要远离京城。
沈照雪因听觉敏锐,自小被养在后院,后来又被万声寒保护得太好,那时候心思单纯,哪知晓元顺帝多疑到了这般地步,宁愿放弃一个异常优异的状元,也要将所有可能会威胁到皇权的因素清除干净。
他后悔又慌乱,连夜去了帝王的寝殿,在外跪了整整一夜,念着自己说错了话,是他对万声寒太过看重,是他高估了万声寒的能力。
一夜过去,双膝跪得青紫疼肿,额头磕得头破血流,却没得到元顺帝一句回应。
沈照雪大病一场,神色恹恹跪坐在元顺帝身边,双手无力再提笔。
元顺帝也不恼怒,只道:“若右使身体不适,朕给你休沐几日,好好养病罢。”
沈照雪唇瓣嗫嚅了一下,俯身磕头:“是。”
那段时日过得浑浑噩噩,他不知道外界的事情,得不到万声寒的消息,只能在宫中度日如年般等着。
直到某天夜里陈诗偷偷推开了他暂住的殿门,将他从梦中摇醒,小声道:“舅舅,万长公子给你传信了,今夜你便出宫去,他在万府门外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