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吧,他也记不太清了,应该是某次春游,他们一群孩子乌泱泱地在一个大山里又叫又跳,玩得很疯,嬴懿却在那时候就已经是个能安静下来的性子,很显眼的大高个子,却只是跟在人群后头默默走着,偶尔帮老师拿些东西,并不跟他们这群皮猴子一起到处撒野。
然后就是那个时候,远远地朝他们走过来了一个老爷爷,像是瞎了眼睛,走路犹犹豫豫,听到一群孩子的叫嚷声,无措地站在原地,没敢乱动。温岭远就在那时候,看到嬴懿从人群的最后头走了上来,一个人一个人穿过去,最后站在了那个老爷爷面前,和他说了几句话。
他说了什么,温岭远其实至今都不知道,他只看到嬴懿之后就站在了那老爷爷身边,一直到所有人都从他们身边走过,周围再次安静下来了,他才离开了他,然后又不紧不慢地跟在了队伍后头,手插在裤兜里,仍旧酷酷的一句话都不说。
温岭远那时候远远瞅着,心里就想:嬴懿这家伙,还真是帅呢。
再然后,每次坐校车,他就屁颠颠地跟人家一口一个哈喽,嬴懿却是疏离地回应着,不冷淡也不热情,看起来并没有想跟他交朋友的意思。可他倒是没所谓,不过就是见个面开开心心地打个招呼而已,人家不咸不淡的,自己又不会少块肉嘛。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再上初中的时候,那家伙虽然仍旧是少言寡语的性子,可对自己倒是温和了许多,会主动和自己说话,会开玩笑,还会冲自己笑了。有这样一个十项全能的优等生做哥们儿,多有面子啊,个子又高又有安全感,都不用担心被其他男生欺负,温岭远那时候是真心觉得,嬴懿这家伙,真的是太好太好了,他可得好好珍惜这个朋友,可不能把人给弄丢了。
可到头来,竟是弄丢了二十年,而自己竟然也慢慢地遗忘了。
岭远。
对了……和薛擎一样,那个人也是最早,最早会叫他岭远的朋友。温岭远忽然想起来,第一次听他喊自己岭远的时候,还愣了好半天……是什么时候来着?
“岭远!……岭远,加油!过来,还差一点了!……加油啊!”
温岭远忽然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光芒太刺眼了,竟单单刺疼了他的眼睛还不够,连带着心尖上的某一处,也莫名其妙地微微泛起疼来。
“你……呼……你丫给我闭、闭嘴!岭远也是……呼……也是你能叫的?我爸妈才这么喊我!”
“那薛擎能叫,我就不能叫了?”
“那……这……不一样嘛……”
“有什么不一样?”
“唔……”
嬴懿当时笑着撑住他的身子,逗小狗似的揉巴他的脑袋,又故意喊了他一声,“岭远。”
温岭远被他笑得没脾气,只能糊里糊涂地应了他,懒得再去计较。那是初三的时候,中考要考1000米,还记入总成绩,温岭远从小就是个体育渣,跑得断腿断肺也跑不到及格线,嬴懿听说了,就特意找来他家,每天晚上盯着他跑步,足足陪他跑了大半年。
刚开始跑的时候当然是上气不接下气,跑完就瘫在地上起不来,嬴懿就陪他瘫在地上,俩人并排躺着胡乱聊天,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温岭远在瞎逼逼,但嬴懿一直都认真听着,还会顺着他说话,偶尔给他出出主意,或者好脾气地安慰他,实在算得上是个一百分满分的绝佳听众。
本来温岭远就觉得,有嬴懿这样一个体贴沉稳的哥们儿,再有薛擎那样一个跳脱爽朗的哥们儿,友谊的小船就特别圆满,除了学习这个讨人厌的东西以外,每天都乐滋滋的没有一丁点值得忧愁的事情。而事实上,他的人生的确就是这样,一直到……那件事发生为止。
“哎……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啦!”
“再坚持一下,看到前面那根柱子没,就跑到那儿……加油,一咬牙就过去了。”
温岭远喘得整个人都要炸了,憋着气闭着眼,一股脑猛冲了过去,等终于跑到那根柱子下头,他整个人腿软脚软,快要成一只废猫了。
“哎,累,不想起来……”瘫倒在地上,温岭远喘着粗气直想哭,“为什么我天天要这么自虐啊!为什么我这么废啊!啊啊啊好气!”
嬴懿跟着坐在他身边,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笑……你就一点不累么?”温岭远郁闷地瞪他。
“还好,背着你跑都没问题。”
温岭远愤慨道,“吹牛吧你!身体好就好呗,偏得跟我秀是吧?”
“没吹啊,不信你起来,我背你跑。”
“这给你能耐的!行,起来!我叫你吹,”温岭远挣扎着爬起来,不服气道,“你能背着我跑一百米我就叫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