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并不是真的想要笑,只是习惯性摆出这幅表情。友善的笑容在生活中确实有利于维护人际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它能适配所有场景。
有些不合时宜的微笑会被贴上「惊悚」、「诡异」之类的负面标签,这点你再清楚不过了。
「诸伏景光」可能意识到了,但他并不在意。
就算换了你,在同样的境况下大约也是笑不出来的。这一重历史中没有他想追求的东西。他在意、或者说知道他存在的人也寥寥无几。
他理解了你话中的含义,微微抿了下唇,才说:“……还有萩原。”
不管是说「可以互相理解立场的人还有萩原」还是「萩原同样也会思念你」,在你听来,这话都带上了点逞强的意味,可怜又可爱。
“没关系,”你带着同样的微笑回应他:“不必担心,我会再次回来找你。到那时候,就一起来实现我的愿望好了。”
“……可是,你马上就要死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真实的困惑,仍然体贴地提醒道:“和之前生命体征被破坏不同,这次应该是真正的死亡……你很快要没命了,而且这世上或许没有人能再复活你。”
“我当然知道,”你说:“但死亡从不意味着结束。”
……
「诸伏景光」见过很多死,这点他相信这个世界的自己也是一样。
唯一的区别在于,「诸伏景光」已经放弃去阻止死亡了。
从失去双亲的那天开始,后来又进入组织的集训基地。身边源源不断地有人死去,大部分连葬礼也没有,生命就雪融无痕地消失了。
「诸伏景光」渐渐觉得,死是无孔不入的。它是潮水是空气,是具象化却无可阻挡的东西,在漫长的少年时期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最终与那段失语症的日子一起融进了他的身体。
后来他也开始制造死。
无声的,安静的。只要一枚小小的铜壳子弹,然后远远地扣动扳机。
除了哥哥之外,「诸伏景光」从不去看其他人,死已经将他的心打磨得很小。
而在这个世界中,只有片山翼。「诸伏景光」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她在书店站在自己尸体旁的样子。
她一遍又一遍地被杀死,然后又一次次地复活。死在她那里就像个戏法似的轻盈,激发出许多浪漫又荒诞不经的幻想来。
在那个幻想出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会死。父母还在,点头之交的训练生还在,无数曾被他杀掉的任务目标也是。
这样的世界像建立在一片飘落的雪花上,只要片山翼存在,这片雪花就永不会落地。
但现在梦要醒了。
或者说,「诸伏景光」以为梦要醒了。
片山翼依然是微笑着的。她并不将其称之为死,而说那是「起点」。
「死亡是另一次降临的开始」,诸伏景光听到她这样说,语气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会来找你的,”她这么许诺,“你对我而言有存在的价值,所以我们还会再见。”
母亲那时候也是。
说「等到叫你出来时再出来」、然而这就是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
他沉默着,眼帘低垂望着走廊地板的花纹,最终还是缓缓点了下头。
他不确定片山翼现在是否是清醒的。
这几天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强烈的幻觉中。「诸伏景光」有次曾听到她喃喃自语,似乎在她的眼中,图画正在低语,而窗棂如同人眼般眨动。
她说:“我知道这些不是真的,可我该如何确定?”
极少数人发现,她的蓝发正逐渐褪去色彩,变为旧雪般的银白。
她放走了真珠和那名叫奏的男公关,又分别写了信给过去的信徒。信件发出后,剩下的时间则用来望着些装饰画出神,好像她能用某种不必出声的语言和那些画交谈似的。
总部来人要求说服她的频率越来越低,很快就完全没人来了。
每个人都看出她的死期将至。
这是毫无根据的判断,然而却被大部分人接受。
既然能杀死凡人的对她没用,那么于凡人无害的东西或许就会造成她的死亡,这很合理。
有人为此惋惜,也有人无动于衷。但片山翼的态度始终是平静的,她向「诸伏景光」许诺了自己的复生,但「诸伏景光」觉得,这次大概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他有这种预感,「萩原」也同样。
他们都不相信这次死亡后片山翼还会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再次出现,但双方采取的行动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