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沉默,然后沉吟,最后只化作一声与任何时候都好像没有区别的嗤笑。
但你知道是不同的。
于是他不再审视你,也不再沉默。
“话说的倒很有底气。”
他夸赞你,像之前的每一次。
“好吧。既然这是你想的。”
他说,他应答,他恩赐。
影子攀附上你的四肢,从背后代替他的手臂托住你,他俯视你,手指划过你昂贵的衣摆,金线绣成的堇花燃烧,你却不觉得烫,也不觉得痛。
“爱——没用的东西。我不屑于知道对的错的究竟是什么。”
在此时,他回答你在这个晚上的对话中最开始的问题。
但你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所以,我不在乎了。只要在大人身边,没有爱也可以。”
你说。
你接上他的话。
你眨眨眼,说:“我只想和大人在一起,那种感情不是爱也可以。”
你伸手,用两只手握住他的一只手。
他的手很热,比你的手要热,一千年前如此,一千年后也是这样。
在冷冽的冬风里,你碰到他,就不再感觉冷了。
你碰到他,就从凡人变成了他的巫女。
“……”
他沉默地盯着你。
很久很久以后,又或许只是无限拉长的一秒,他突然笑了。
他伸手,如同之前每一次那样抚摸你的面颊。
却又那样不同。
“抚子。”
他将你脸颊旁的发勾到耳后。
他唤你的名字。
94
……
千年前的山火在千年后烧到了高天原。
火焰灼烧你的血肉。
吞吃下的,是还未脱离皮肉的血和眼泪。
你被打碎。
你被反转术式重组。
在眼泪和火焰中,你看见被火烧红的赤色月亮。
四个月亮倒映你绯色的脸。
天地旋转。
星月倒垂。
影子将你和你根本无法出口的话彻底吞没。
你溺毙在水一般的影子中,又很快复生。
你将来往于地狱和人间,眼睛里黑红一片,看不见月亮,看不见星星,除了熊熊燃烧的山火,只是熊熊燃烧的山火。
你好像回到了千年以前,重新成为旧的凡人,站在铺天盖地的火焰前,看山火从地上烧到天上。
你想要呼吸,但是只能够闻到火的吐息。
很快地,你又一次触碰死亡。
在一切归于黑暗的一切虚无的寂静后,在你以为可以获得灵魂休憩的下一刹那,你又一次睁开眼。
你恢复呼吸。
你很快溺毙。
“抚子——加油啊?这可是你拼命问我要的,既然得到了,不该好好努力吗?”
他问你。
他叫你的名字。
你呼唤他的名字。
宿傩,抚子,多么不一样的名字。
本来毫无交集,毫无相似,毫无关系,却在千年前的某一个春日晴天因为某个闪念遇见。
你们纠缠千年,在千年以来每一个写到你们的书上,和他的名字最近的是你,和你名字最近的人是他。
在意识到之前,你们的名字比你们的话语躯体灵魂更早地贴合。
而在这个夜晚——
它们重叠了。
好像天生如此,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
……
不。
不需要‘天’。
你不需要‘天’。
……
溺水者朝水外伸出手。
水草的影子却攀附上来。
你沉下去,却没有通往死亡或者地狱,因为漆黑的影子已先一步将你吞没。
你死去而又复生。
你获得你所求的死亡。
你死亡的次数远超你想象过的——
……
水与火的漩涡是地网天罗。
即使你想要逃跑,也无处可逃。
……你也不愿意逃。
是地狱也没有关系。
你想。
是地狱也没有关系。
你亲吻他。
在很久很久之后,在从初见开始到现在的千年里,他第一次亲吻你。
他沉默地第一次拥抱你。
在这生与死停止的时刻,影、火、水都消失了。
天地间只剩下了亘古不变的月亮。
以及你和他千年不变的魂灵。
95
善良,正义,是凡人定下的标尺。
爱也是。
你终于体悟。
也许万年前当人类才开始说话时,爱是珍贵的。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它已经变得人人能说,自然廉价而配不上用来形容你们之间真挚的感情了。
于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你们没有善恶,没有正义,自然也没有庸碌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