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此玉皱起眉来,余怒未消,便听见他摇头道:“大哥侧室生了个女儿……”
他的话说出来,几乎令明媚的阳光都结冰:“娘已经命人把孩子溺死了。”
李凌云几乎是惊恐得腾地站起来,差点带倒了凳子。
“可惜了,可惜了。”
他背对着李凌云,喝了一口茶:“对了,娘说要带你去送子观音庙去祈福,你记得……”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远,很小声,几不可闻。
姜此玉用力地闭眼,然后再睁开,一座庙宇伫立在眼前。
李凌云跟在老太太身后出来,听见老太太在主持前面絮絮叨叨:“家里没福气,生一个女儿,又生一个,恐怕接下来还要生,若如此下去还得了,得把来投胎的女婴吓走……老二家的也是至今肚子没动静,我儿可要传宗接代,章家香火怎么能断?他身子骨自小就差,我真是操碎了一颗心……”
走到庙外,李凌云远远的眺望着辽远蔚蓝的天空,好像看不够似的,望着远方重重的山脉发呆。
不知哪儿传来一阵叮铃铃声,李凌云侧目望去,一座宝塔伫立于庙外一处荒地之中,周围既没有田地,也没有道路,只有一个石塔静静的立在哪里。
姜此玉也不由得跟着望过去,看得久了,她发觉有些古怪。
塔基深深埋在荒草之中,塔身之上,没有任何文字和雕刻,也无门窗,灰扑扑的,却显眼到令人无法忽视。
李凌云不由得发声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她问了之后,老太太身边的妈妈嗤地笑了一声:“生了小孩儿不要的,就扔进去,我小时候,婴尸垒得老高……”
她嘴唇蠕动着,嘀咕着什么,大约是前几日溺死那个女婴,本该扔到这里自生自灭。
李凌云之后一直没有说话,她脸色白得像纸,沉默着看着老太太从住持手中毕恭毕敬接过一个护身符,充满希冀地塞给自己——李凌云捏着这符,恍然间意识到,她真的不该嫁到这里来。
第149章
光影又移动着,变成了昏暗的室内,一缕烛光映着床帐,躺在床上的男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呛咳声。
老太太更哭得撕心裂肺,扑倒在厚厚的被衾上,嘶哑的哭声比屋外乌鸦的叫嚣更难以入耳。
李凌云跪在床榻上,捧着一碗苦药默默流泪,她变得很清瘦,素净的衣摆落在地上,被踏在老太太的脚底。
老太太为了儿子哭,天明哭到天黑,疾呼自己的苦命,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哭儿子命苦,身子骨太弱,最后,她的眼泪就变成了利器,不留情的扎向李凌云。
“就是你这个晦气的女人!克死了我的孩儿!”
李凌云默然跪在原地,在她的厮打和辱骂中摇摇欲坠,手中的药碗从发颤的指尖滑落,砰的一声砸了个粉碎。
她往后偏倒,几乎是半个身子压在火盆上,手掌按进未燃尽的炭火和艾草灰烬之中,疼得立刻就掉下眼泪来,终于也化作绝望的哭泣和呜咽。
在男人连声的劝解和老太太的辱骂中,李凌云的哭声不绝,她已经形容枯槁,几乎让姜此玉觉得恍然——那个曾经笑颜如花,神采飞扬的女子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只剩下被榨干了,伤透了心,此刻涕泪满面,哭嚎之声就像野兽一样毫无体面和理智的寡妇。
她趴在棺木上,惨烈的哭嚎几乎洞穿灵堂之上来祭拜的人们的心脏,妇人们感同身受的红了眼眶,姜此玉听见人群中有人赞叹着:“好生贞烈的女子,真真叫人哀怜……”
他们都夸赞着李凌云所表现出的对死去丈夫的坚贞不渝,认为她表现得像个节妇。
既然是节妇,那么定然是要伤心欲绝,随夫而去才能为人所称道了。
老太太看着李凌云,也用帕子擦拭着眼泪,慢慢地说道:“凌云是有心。”
李凌云好像一下子又不是那个遭人厌弃的可恨媳妇了,她用自己的贞烈换来了全府上下的尊重,她吃得又少又简单,在临近冬日的天气里也用不得热水,屋里的装饰书墨都被清除,床被单薄,不准生炭火取暖,粗陋的衣裳才能彰显她的决心。
李凌云就在众人交口赞叹的视线中越发的枯瘦,慢慢地死去,然而又满身光环环绕着,困在小小的屋子里。
她要作为一个节妇死去。
可是她的肚子却大了起来,老太太于是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要她当节妇了。
她和两个丫鬟一起住进了祠堂,先前被克扣到只剩米饭青菜的饮食变成了养胎的补餐,长期饥饿的肠肚被丫鬟监视着吃下油腻的大鱼大肉,李凌云每日都要吐,老太太恨恨道:“你肚子里可是我儿子唯一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