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岁宁原话说要“至少十位”,但依蒋海的意思,踩着人家要的数儿给,显得态度不够积极,太过死板,不利于打好关系,横竖也不差那一个了,多个添头,面上好看。
添就添吧,为了更好看,顾修甚至特意添了个长得不错的——当然,倒不是他那次子,次子虽美,却美而过于自知,醉心于此,而致才学平平,不足以拿得出手。
为表诚意,顾修是亲自领着族人来捐书的,此刻他带着一排族人站在刺史府厅中,心中略觉羞愧,变卖祖产常有,如他这般变卖族人的,少见。
那些被选中的顾家族人们,不免也有悲愤之感,卖身求生,莫过于此了。
但谁让世道多艰,为了保全族中,为长远而虑,今下只能委身于小小女郎手下,以图求全之法。
就是不知这常岁宁打算让他们做什么?听说她在大肆招募人才,手下缺人缺得紧,大约是要他们做那有名无分,只做事而无实权的门客先生了。
十一位顾家族人们,此行皆做好了有来无回的准备,个别准备齐全的,甚至让小厮带上了包袱。
顾修将他们名帖递上,由王长史送到常岁宁手中。
常岁宁坐在上首,一张张地翻看对照着,虽为寻常名帖,然此刻经她之手翻看,落在顾家众人眼底,却好似卖身契一般。
常岁宁将名帖与人一一对照罢,露出一丝笑意:“顾族长有心了。”
未有多探究,也未有考问,即表现了满意之色。
如此,便能断定她粗心大意,是个好糊弄的吗?
不,顾修心内的感受恰恰相反。
对方之所以满意,是因族中推举出来的子弟,个个皆是有真才实学之辈,得了蒋海那句“如捋槐叶一般”的痛心之言提醒,他又岂敢滥竽充数?
当下这常岁宁的反应,正是印证了此一点……她连他顾家藏书何几都能估算出个七七八八,又岂会不知他族中真正可用之人是哪些?
但让顾修没想到的是,常岁宁并未直接将人留下——
“多谢顾族长今日慷慨赠书之举,来日我必让人为贵府记碑,以彰顾家之德。”
末了,常岁宁又道:“名帖我亦收下了,诸君便请回吧,之后有要事请教时,再请诸君前来相叙。”
顾家族人皆是一愣。
这是何意?
他们包袱都带来了,结果对方又放他们回家了?
不是要留他们做门客?
但细品可知,对方却也非是真正放他们离开,而是留下名帖,随时传唤的意思。
打个比方,若说门客是正经家妾,那他们这……至多算是个放养在外的外室?
这种感觉很微妙,虽然得以归家,却也很难让人心情舒畅。
“刺史此时让他们回去……不知是何用意?”顾家人离开后,王长史不禁问了一句。
常岁宁手中理着那十一张名帖,边道:“没瞧见么,他们个个都带着书童小厮呢,这么些人都留在府上,单是吃住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且他们个个金贵挑剔,必然又比寻常人难养活许多。”
横竖她也没收顾家的银子,让他们自给自足一下,也很合理吧。
王长史了然大悟,原来背后的原因竟如此朴素,不外乎省钱尔。
“且如今的确还用不到他们。”常岁宁将名帖交给姚冉,起身道:“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再说。”
盘坐在屏风后的骆观临凝神思索——不做门客,那她打算让这些人做什么?
且观其行,她眼下分明是有目的的在搜刮江南藏书……顾家既开了头,余下想要自保的世家必会跟从,她逼迫这些世家不得不献出藏书,又打算作何用处?
果不其然,继顾家之后,虞家等江都望族,大多也纷纷效仿献书之举。
短短十余日间,江都刺史府即得藏书近三百种,此三百种皆为不曾流通在外的珍本孤籍,尚不包括重本。
如吕秀才此类出身寒微的读书人,最知这个数目有多么喜人,多么令人心潮澎湃。
昨日清点这些藏书数目时,姚冉一转脸,便曾见站在一旁的吕秀才眼神颤动,眼中竟蓄着振奋的泪光。
近日常岁宁却不在刺史府中,她将此事交给了王长史来办,横竖礼桌已摆好了,就等着那些人捧着藏书来上礼了。
常岁宁抽空去了趟营中,察看海防及练兵事宜,也亲自乘船出海巡视了两日。
此一日,常岁宁带着荠菜与何武虎回到江都城,经过一座为官兵所把守的府邸前时,似心血来潮般下了马。
此处是原本徐正业在江都的“匡复上将军府”,匾额被掀了之后,如今暂时作为那些钦差们的落脚处。
常岁宁下马,径直走上石阶,守卫看着这衣袍寻常的少年,即按住了腰间佩刀,戒备呵斥道:“此处为钦差奉旨办案之所,闲杂人等不得擅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