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琅望着眼中泛着柔和笑意的少女,短暂的失神之后,心口处忽然有些发堵。
“绵绵!”
乔玉柏一路寻了过来,见得妹妹无事,不由松了口气。
“今日之事绵绵不必放在心上,那冰人已被阿娘使人送走了,日后再不会来了。”
乔玉柏想再安慰妹妹几句,却见妹妹点了头,笑着与他道:“阿兄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又道:“多亏了崔六郎君开解。”
乔玉柏有些稀奇地看向崔琅——崔六郎不靠谱至此,竟帮他将绵绵给哄好了?
不过崔六郎也当真义气,看在二人这些时日的交情上,这大约是将他妹妹也当作自己的妹妹来看待了。
崔六郎此人果真能处。
乔玉柏于心中感慨了两句,便笑着与崔琅道了谢,后道:“我先送绵绵回去。”
崔琅点头:“成,那我便去外头等着乔兄!”
他目送着那少女牵着兄长的衣袖离开。
因眼盲之故,她的动作总是小心翼翼,也很容易受到惊吓。
崔琅忽然又想到在大云寺初次相见时,她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
他彼时觉得,世上怎会有如此矫揉造作之人?他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他后来觉得,世上怎会有如此混账可恶之人?每天睡前不给自己来一耳光反省,他简直都睡不安稳。
一月前的夜里,他忽然从床上跳下来离开了屋子,拿黑布蒙了眼睛,在院中走了走,不小心撞上了晚归不敢点灯的同窗——
那一刻他险些被吓得灵魂出窍,莫说国子监了,整个大盛只怕都能听到他的狗叫声!
当然,同样被吓得一阵吱哇乱叫险些窜上天去的还有那位同窗。
那一夜,他反复回想身处黑暗中的恐惧,枕着手臂一夜未能合眼。
而此时,看着那少女渐渐走远,崔琅不禁叹了口气。
“郎君,您叹什么气呢?”一壶走过来好奇地问。
崔琅抬脚踹在他屁股上。
“那时候你怎也不拦着我点!”崔琅埋怨道。
一壶满脸冤枉:“……郎君,哪时候呀?”
“还有我从前那般没个正形,成日和他们厮混,你也不知道劝着些!”崔琅哭丧着张脸。
一壶也扯出张哭脸:“小人纵是敢劝,那您也得听啊……”
“若劝了不听,你当将我骂醒才是!”
“若骂也骂不醒呢?”
崔琅恨恨道:“那便将我腿打断啊!”
总有法子的吧!
“……”一壶叹为观止。
崔琅懊悔到无以复加,恨不能抄根棍子回到从前自己动手。
他从前怎就做了那些混账事呢!
他叹口气甩甩袖子离去。
一壶赶忙跟上。
“……郎君,您肯学好本是好事,您自反省反省且罢了,怎至于如此呢?”
是啊。
他怎至于嫌弃自己至此呢?
崔琅一时也被问住了。
旋即眼前却闪过方才少女跌倒后沾了泥土草屑的衣裙。
那裙子分明已经脏了,但她看起来仍是那般干净,像新发的青荷,泪珠似晨露。
相较之下,衣衫整洁如新的他,却像是那荷塘里的污浊淤泥一团了。
可他潜意识里与人一个小娘子比这个作甚呢?
所以,他这般恨不能将过去的自己腿打断,竟是因比输了么?
崔琅,你脑子没毛病吧?
少年自我怀疑地扪心自问。
这个问题尚未得出明确的答案之前,另有一个念头却已无比清晰——
他忽然停下,看向一壶。
一壶屁股一紧,拿双手捂住。
“我想将乔娘子的眼疾医好,你觉得怎么样?”崔琅正色问。
“小人觉得……”一壶愣了愣:“挺好啊。”
“谁问你好不好了!我是问你觉得此事是否可行?”
“这……小人也不是郎中,不好说啊。”见自家郎君眼神期待,一壶也不好直接泼冷水,只能道:“这些年来想必乔祭酒也是试了许多法子的,想来是不太容易……”
“行了行了。”崔琅摆手打断他的话:“不管那么多了,先试一试再说!”
他快步往前走去。
“郎君,您怎突然大发善心了呢?”
“那是乔兄的亲妹妹,又是我师父的阿姊,我想帮一帮不是很正常吗?”
“还有呢?”一壶试探问。
“书上说了,助人为乐嘛!”
崔琅看向前方,嘴角扬起——他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乔小娘子能重见光明,便十分高兴欣喜,这不是助人为乐又是什么?
……
京师这阵议亲的风,也刮到了兴宁坊骠骑大将军府。
消息传到郑国公府段氏耳中,叫她不由感慨:“真没想到,这京师之中,眼光与胆量兼具的人家还真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