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难不把他与刚刚那声突兀的枪鸣声联系在一起。
景色倒退,人潮远离,担架上的人影变成了小点,渐行渐远。
只剩下平坦笔直的道路、路两侧的护栏树、站得笔直的路灯与沉默的夜色。
克隆巴赫庄园远离市区,甚至还不在郊区的中心地带,随着车舰越行越远,最后路灯也歇了,只有摇摇晃晃的车灯是这黑夜里唯一的光源。
两旁的护栏树在车队照耀下,树影带着向心力般朝着路面靠拢,像一个黑黢黢的洞穴。
我感觉自己在奔向一个无尽深渊。
*
那天晚上,我等到很晚,都没等来卡莱尔。
我试图在星际联网上查找这次暴.乱的相关信息,只有一两条信息提及,内容也大同小异。
【速报!图听大街发生又一起聚众暴.乱事件,数百人参与,疑似围堵军务人员随行舰,穷凶恶极!】
【现场约十人受伤,两人死亡,雄狮派政党领军人物卡莱尔·克隆巴赫少将及时平定暴.乱,稳定民心】
【据前线记者报道,此次暴.乱者大多为平民难民,目的是抗议移民证明政策】
【是正义的呐喊?还是无脑的攻击?】
......
这些是官方的说法,丽塔为我提供了更多暴.乱细节。
暴.乱的起因很复杂,游行聚集的群体确实是平民难民,更准确来说,是近期被居住证明波及而利益受损的人们。
境况好一点的,损失了大额资产,坏一点的,直接流离失所。
这部分群众也不是一开始就采取聚众游行围堵等极端行为,他们曾到相关部门多次反馈,得不到回应。
无奈之下只能采取这种方式。
我想起枪鸣与担架上的人,便问丽塔:“受伤死亡的,是游行围堵的人吗?”
“死亡的两人都是游行群众,受伤的话,群众和士兵都有。”
丽塔嗓音突然低沉:“据说,那晚,是士兵先朝群众开枪的。”
我无意识地吞咽。
这点,我已经冥冥中料到了。
以暴制暴。
*
丽塔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坐在小房间的窗边,看着后院马场的方向。
葱葱郁郁的草地,木质馬廄,奔跑的马儿。
站在高处,才发现,马场只是一个小小的圈。
我在这个星球上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大部分是在这个小小的圈里度过的。
奈达勒星球与拉索密胺星球真的很不一样,起码与奥莱森小镇是不同的。
奥莱森小镇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我原先住的小木屋只有两层,当我站在小木屋内朝外看,目之所及都是郁郁葱葱。
牧场那么那么大,我的目光很自由。
克隆巴赫庄园的房子有六层,我站在二层向外看,马场那么那么小。
一眼就能看完。
卡莱尔是在落日余晖将草地染成暖阳色的时候回来的,我听到奎恩从房门口经过,叽叽喳喳十分激动地去楼下迎接卡莱尔。
放在二十四小时之前,我也会是兴奋下楼的人之一。
再之前,我们关系还没那么亲近的时候,我会躲在楼上,悄悄地从窗户向下张望。
盼望着见到他。
卡莱尔通常都是大步流星往前厅走,庄严肃穆,一如他执行军务的时候。目不斜视,直奔目的地。
此刻我还是坐在这扇窗户前,看着卡莱尔如往常般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入前院,我的心情却没了往日里的雀跃与期盼。
这短暂又漫长的一天里,我想了很多。
我依然对他心存少女情愫,渴望着他能回应我的情感。
只是,昨晚发生的事情,让我从憧憬中回到了现实。
我和卡莱尔,始终是不同阶层的人。
他是代表着权力的上层阶级,我是漂流至此的外来者。
我们的生活背景、信仰观念截然不同,代表着不同的利益群体。
若是没有机甲修复师这一身份,我大概永远也不会与卡莱尔·克隆巴赫有交集。
而我也不可能一直都是他的机甲修复师。
关于未来的规划,从前的我希望自己当一名普通的牧场女工,这个希望伴随着流亡生活而破灭。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最近经历的种种,接触到的人和事,让我慢慢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我还在窗边呆坐着思考的时候,听到了卡莱尔进屋的脚步声。
自从住进了庄园,我们的关系日益亲近。从前他从不主动找我,有事的时候才会光脑通知我到小地下室。一起住的这段时间,他回到庄园,偶尔会主动来找我。
卡莱尔默不作声地站在我一侧,陪我看着最后一点夕阳被远处的山吞没,暖阳褪了色,夜覆盖了这颗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