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仁典问过凤应歌,没有答案。到今日,不妨也拿来问一问这位罪魁祸首。
“闵阿的的确确派了人刺杀本王,的的确确要构陷于你。”今安没有隐瞒,口吻风轻云淡,“闵阿早有祸心,本王不过是推波助澜,教他祸水东引。再命人将刻了罗字的箭,换成了闵。”
她坦白至斯,反令罗仁典癫狂,他浑身战栗不可遏制,“你入裘安城来,处心积虑先败我儿名声,再设计将罗闵两氏卷入对立,害闵阿下马,连坐于我……从一开始,就算到了今夜?”
今安不置可否:“本王替你除去夺权之敌,使你不至落入滔天大祸之中。连州侯,你合该感谢本王。”
听她说完这番无耻之言,罗仁典简直要疯了,挥袖一掀桌案,银器酒菜砸了一地。乒铃乓啷一地狼藉,淹没在自始至终未曾停歇的弦乐里。
他横目指来:“定栾王,你把我逼上绝路,当真不怕我豁出命去,豁出我罗氏上下九族,也要将你定栾王拉下马,来个鱼死网破吗?”
上位人听闻,不怒反笑:“怕啊,当然怕。”
她说着怕,脸上笑意全未收敛,杯盏拿在手上把玩,“可是连州侯,你今夜要如何豁出命去呢?”
银器纹路清晰硌着她的指腹,今安垂目看。看见罗仁典脸上几经变幻,终于逼出一个狠厉表情,额头脖颈青筋都鼓起,“你今夜设计引我进来,威吓我说出的诸多事情,六皇子怕是还不知道你的用意罢?他可知道你是在借此利用他,拿他的把柄,好一逞你无法无天的野心!我即便拼出命去递不到圣听面前,也必不让你称心如意!”
听他说话,今安自顾斟了杯酒,垂目一饮而尽,“如此,你也不算做个枉死鬼了。”
凤应歌披着风雪踏进门来,堂中倒了具尸首,面朝大门。应是在逃跑时被一剑穿心,含恨而终。华贵袍服跌在一地狼藉之上,死人大瞠着眼,注视雕木穹顶,不肯闭上。
今安坐在阶上拿袖拭剑。
“将军。”凤应歌视若无睹,迈过一滩污血。
门外跟着走进一名男子,初时昏暗隐蔽面容,等他走进辉煌灯火中,竟是和地上死去的罗仁典长得一模一样。只见他站定,身躯肢体各处诡异扭动,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片刻后,重塑出的身形便与罗仁典分毫无异。
三尺内看以假乱真,可做代了太子的那只狸猫。
男子躬身向今安行礼。
今安抬头看向凤应歌,道:“连州侯赴约饮宴,不胜酒力,还请殿下送客。”
——
裘安城中风起云涌,人不见处改换日月。
连州侯府中私狱发生的惨祸被悄无声息掩盖过去。近日传遍大街小巷的更有一桩大事,连州侯大义灭亲,为平众怒将独子罗孜下狱,罪行累累状不堪数,择日问斩。
连州侯择此大义,因此大病,自赴六皇子饮宴后,闭门谢客,再未踏出府门一步。
这些听闻对今安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回洛临的车架已摆上日程,在裘安城剩下的事务被今安挤满了余下的两日。定栾王议事堂中,灯火人声从天光未起吵至宵响三更,连日如此。
这日晨起不过天光破晓,府前来人叩门送信。
从段府来的信,随信一同送来的是一大瓶梅花。
水养在琉璃瓶里的梅花鹤枝雪蕊,枝干张开的姿态极招展,花苞颜色素白却大,开在枝头上挤挤挨挨。阿沅把花瓶搬进来的时候险些没过得了两扇门全开的宽度。
花瓶重重搁下,摇下的花瓣与香气在今安的案台下了一场小雪。
阿沅甩着酸疼的肩臂,连连咋舌:“这枝条也太大了,哪找来这么大的瓶子,连瓶带水得有几十斤,还不能磕着碰着,要不是——”
余下话在今安看来的目光中咽回肚子里。
拆开信笺,上头事无巨细地写满了信中人这两日做了些什么,看了什么书,书上又写了什么。最后一句写院里的梅花开得极好,剪了几枝给你看。
几枝。今安忍不住笑。
虞兰时的字长得不太像他,笔锋凛冽,很是有几分风骨。今安抬头看看几乎占去大半案台、投下阴翳将她笼罩进去的梅枝,将信笺压去案台下的封箱里。
这日来到定栾王府议事堂中的近臣,无不被案台上那瓶形态夸张的梅花所震慑,低头侧目,眉来眼去,窃窃私语。
其中就数燕故一笑得最大声,“搞这阵仗,他怎么不把整棵梅树都栽过来,岂不是能让更多人都知道是他送的。”
今安也笑:“付书玉如何了?”
燕故一指尖抚上眉尾,无奈道:“她涉险进罗仁典密室取出的东西,已够她反客为主,朝我拿任何她想要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