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听得心软,劝慰道:“那你也不能寻短见呀。哪怕心上人不在了,自己总也要好好活下去。”
红菱莫名其妙白他一眼,“谁说我要寻短见了,我肚子饿了下河捞条鱼吃。”碰上个没眼力见儿的胖子,不会游泳跳什么水,还得她费劲把他拖回来。
蔡旺生决定替她出头,于是他去了廖家,结果自然是被那些人打了一顿又扔了出来。也是因此,他才得知这女子的未婚夫原来就是曾经被他用沙参骗了的外乡人。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唯一的一次就让他记挂在心,他把救下红菱视作一种补偿的机会,就此把她带回了家,好生安顿,如今红菱也替村里打渔的老人开蚌,也替蔡旺生卖些药材和香料。
赵蘅对她的现状感到很欣慰,“你平安无事,我真的很开心,说实话,我曾经还担心你会……”
红菱对赵蘅的现状却很不忿,“我为什么要想不开?做错事的又不是我。”这话听来,难免让人觉得她别有暗示,但很快赵蘅就意识到红菱根本不屑“暗示”,她随即就把目光调转向一旁的傅玉行:
“你就是那个害死了自己全家的败家子二少爷?”
蔡旺生无助地在位置上抖了一抖,伸手去扯她的衣袖。
红菱理直气壮,“怎么了,他做都做得出,倒怕别人说了?”
傅玉行坐在墙下望着他们,却一声也不反驳。他那种神情,好像他是个天生的聋子或哑巴,外界的无声隔绝造成他身上那份真正的安静,他只能坐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知道外人如何谈论起他,而外人也无法知道他内心究竟有几分明了。
“走了走了,红菱……”蔡旺生站起来一个劲儿把她往外拖。红菱一把甩开瞪他一眼,又回头指着傅玉行,对赵蘅道:“我要是你,才不在这种地方留下来呢,由得他自生自灭,咎由自取!”
“好了!”
那两人一个骂一个劝的声音从院外渐渐远去了,狭窄的小屋里又只剩下让人难以自处的静寂。
那夜之后,赵蘅和傅玉行就始终保持着这种仅限于两人间的静寂。
赵蘅什么也没有答应傅玉行,但也没有别的表态。
傅玉行没有她的允许,但也一直这样默默跟随在她身后左右。无论她要做什么,他都一言不发地过来接手替她做了。她也由他去,从不和他多争一句。
他们处在一种尚未被定性的混沌的空白状态,赵蘅是等待着作出最终决定的那一方,傅玉行是等待着被她审判的一方。他只能等她作出决定,决定自己是被允许,还是被放弃。
屋子里只有一个内间,外面靠窗勉强有张床炕,也是饭桌,胡乱铺着张席子,背后纸窗呼呼漏风。傅玉行把里间给了赵蘅,把松脱倒落的门板给她搭好,一晚上进进出出,两人简单把房间清理出来。
夜里没有烛火,月光照到屋里,勉强带来些洞光。两人一个里间,一个外间,那份夜不能寐的呼吸却清晰地在门墙之间流动。
第二天,傅玉行很早醒来,到集市上买了馒头,预备把这唯一的食物留给赵蘅,站在门外,他小心而缓慢地敲了敲她的房门,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赵蘅已经不在了。
屋里静得泛出寒气,连呼吸都有回声,这份空荡填塞得傅玉行喘不过气,他跑出大门,四处寻找。
到处都没有,没有赵蘅,没有任何人。他喊不出声,他没有办法对她做出任何询问或挽留。
他要她留下吗?
他有什么资格要她留下?
“我要是你,才不在这种地方留下来呢,由得他自生自灭,咎由自取!”
他在原处站定了,阴天旷野之下,只剩一个孤零零的背影,如一根仅存的青竹。
这回真真正正只剩他一个人了。
赵蘅回到了大槐村。当初她被花轿锣鼓吹吹打打从这个地方送出去,那时她原本下了决心,一辈子不会再回来。
她父母如今在乡间最开阔通风的地方盖了一座砖瓦房。赵父躺在凉荫下汁水淋漓地嚼着甜瓜,赵蘅一出现在面前,把他吓了一跳,整个人从躺椅上翻倒在地。
再见到赵蘅,赵父脸上没有惊喜,只有不合时宜的尴尬和诧异。
“阿蘅,你怎么回来了?”
赵母如今每天最大的乐趣,是穿着一身绫罗绸缎的衣服,搬一把小板凳,坐到她买下的田垄边,专监督着那些佃户替她耕种。所有人都要听她的,在她的田地上,为她劳作。她无穷无尽地从中汲取到一种“拥有”和“做主”的快乐。
看到赵蘅的一刻,她脸上那根因嗑瓜子而不断起伏的筋停止了蠕动,瓜子壳卡在牙尖,一个欲开口又未开口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