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二少爷,我就那么一个弟弟。”
傅玉行感觉到不对,因为他猜出眼前这个人是谁了。
虎逃山那天之后,整个傅家一直惨惨淡淡,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
州府仍然每天派出差役搜山,但全无消息。宣州街头巷尾早已传开,傅家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二少爷遭人绑了,生死不明,八成已经没戏了。
敬斋听说他们从茅店里只挖回来几具尸体,一开始还沉默不语,要躺下时忽然吐了一大口血。
芳仪倒是没有再倒下,她一反常态,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打听,只是每天下厨做饭做汤,凉了,又重新做过,好像生命里只剩下这一件事情,循环往复,谁劝也不听。“玉行在外这么久一定饿坏了,等他回来了,总得有一顿热饭吃。”
赵蘅这时已无力主持大局,那天之后,不知是她还是腹中胎儿受了惊吓,她每夜做噩梦,连着吃了几天压惊安胎的药。只有玉止每日照常主持事务,安抚二老,照顾赵蘅。
亲邻中有些心怀鬼胎的,早早便等着上门吊唁讨好处,先后不知打出去多少。更有些人,听说二少爷生死不明,索性假装劫犯,写了勒索信送到傅家门口,要求傅家将银子若干埋到某某路口某某树下云云。有时信送到二老那里,又惹的两个老人大受刺激。
直到第三天晚上,一封石头压着的纸条安安静静出现在台阶上,像一次客气的叨扰,不惊动任何人。
薛总管本以为又是一封闲人伪装的勒索信,真正打开一看,却大惊失色,一路急匆匆送到栖风院里。
当天夜里,整个栖风院死一般的寂静。
赵蘅坐在床上,一只手习惯性放在小腹上,视线却直直望着屋中另一头的玉止。
当那张用血写成的字条出现的第一眼,他们就知道,就是这个人了。
血淋淋的纸面上只有寥寥数字:明日巳时,城隍庙。再有官兵,他性命不保。
字迹潦草,没有落款,也没有指名道姓,但写信的和看信的都心领神会。
赵蘅想了又想,想了又想,还是道:“玉止,你别去了,我好怕。”
从她看到那张字条开始,就有一种强烈的不安萦绕心头。也许她敏感,也许她多疑,也许怀孕让人变得脆弱小心翼翼,可那种心悸感就是无法消除。
“阿蘅……”玉止没有马上反驳,神情里却全是欲言无声。
赵蘅光着脚从床上下来,半是安慰半是乞求道:“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总有办法把人救回来。”
“阿蘅,他是我弟弟。”
“也许只是误会,也许那字条不过是什么戏谑者放在那里的,也许玉行他早就已经逃了,只是一时力竭回不了家。”
两人始终各说各的。
因为赵蘅的每一句话都口不对心。
是,其实她很清楚,她的话连自己都不信。
“听我说,阿蘅。”玉止将手心贴在她脸颊上,轻唤她名字,让她先安下心。“不会有事的。”连他都开始心口不一。
“我会让差役暗中跟着,不会有什么危险。”
“差役又不能在近处保护,要是有什么意外——”她一时情急,腹中剧痛起来。玉止忙让她倚着躺下,她抓住他的手,“玉止,你想想孩子,我怀孕了,你不能这时候留下我一个人。”走投无路,她不惜挟持。
怎么会是她多疑?那些形状难辨的尸体,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和那份连十万两钱钞都不要的深不可测的恶意,她怎么能相信此去没有危险?
“阿蘅,”玉止见她冷汗涔涔脉象急促,知道是胎动,一面叫人进来,一面连声安抚,“你先冷静些,不要怕。”
“你答应我,你答应我你不去了!”
“好,好,我不去了……”他将带着凉意的手轻轻覆盖在她额头,脸上却难掩失去至亲的神伤忧虑。是,他一定神伤,因为他无法去救他的弟弟,她不让他去,她太卑鄙太自私了。可她宁愿自私。
玉止后来说了什么,赵蘅已听不清了,渐渐失去了意识。
第三十五章 家破人亡
“玉止!”
赵蘅从一片漆黑中惊醒,看到玉止就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满目担忧怜惜。
她扑坐起来抓紧他,“你不准走,你不要去。”
玉止柔声安抚,“好,好,我不去了。你别慌,你吓死我了。”
她仍怀疑,“你不是安慰我,不是哄我的?”
“不是哄你,玉行的事再想办法。我也不愿让你担惊受怕。”
她眼泪还挂在脸上,点点头,把他的手紧抱在胸口。
对,自私便自私了,如果傅玉行和玉止之间只能选择一个……心底有愧,可愧总比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