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蘅走进屋内,平静地在桌前站定,平静地看着众人。
平静地伸手,平静地握住桌沿。
一把将整张桌子掀翻过去。
所有暗金的酒液红翠的瓜果白青的杯盘浓白的汤水,稀里哗啦砸了一地,一帮大男人被烫着的砸着的吓着的,都惨叫着远远躲开,大叫大跳。
通通砸了才好。你们凭什么开心?
人仰马翻中,唯独傅玉行还坐在原处。他也不回避赵蘅的目光,就这么冷冷看着她。她也就冷冷看着他。
两人脑海里都为了那一个共同的男人,划过同一句话——
你凭什么?
等到赵蘅也走了,那些人方才老鼠出洞一样,鬼鬼祟祟重新探出来,都一脸尴尬地笑话对方,嘿嘿,一个娘们,瞧把你吓得!
一个叫尤富春的瘦腮雷公嘴从桌下爬出,定神看赵蘅去了,方抖搂抖搂身上的丝绸衫,挨到傅玉行脸边,“嘿嘿,二少爷,这下看来你要想回家是难上加难了。独自一个在外,又身无分文,这日子可怎么熬哟!”
傅玉行完全没有理他,只看着那二人离开的方向。
尤富春又道,“你那大哥一时半会儿看来是消不了气了,你那大嫂看着又凶悍。要想让他们回心转意,要我看,还得使个苦肉之计啊。”
傅玉行终于回头瞥他一眼,冷淡地,“什么意思?”
“我们何不做一局戏,二少爷你假装遭人劫质性命垂危。你家人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置你性命于不顾,总要拿笔钱来赎你。到时你成功脱困,劫后余生,他们一定庆幸,再顾不得怪你曾经那些过错了,自然欢欢喜喜把你接回家去,如此一来你钱也有了,家也回了,岂不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
傅玉行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勾勾嘴角,“这么好的主意,事成之后,我不得分你杯羹?”
尤富春一听就嘿嘿笑起来,“只要能帮二少爷解忧,还谈什么酬不酬谢,二少爷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心竭力呀!”
傅玉行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态,只看着他笑。
第三十一章 怀孕
深秋最凉燥的日子过去,敬斋的身体眼看好转许多。芳仪将身养好了,重新接手家事,赵蘅和玉止也渐渐将生意周转过来,一通百通一顺百顺,笼罩在傅家上空的阴云总算随时间推移而见日散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赵蘅发现有了身孕。
诊出喜脉时,她也呆住了,玉止也呆住了,指尖发涩,连脉都摸不准。
公公婆婆拄着拐杖匆匆赶来,进门时险摔了一跤,敬斋又一再替赵蘅看过,果真是有孕了。
确定这个消息,芳仪当时便哭了出来,眼泪簌簌止也止不住。
她忽然想到什么,抹抹脸,“阿蘅,玉止,你们等等,我就来。”又急急忙忙去了,不一会儿,亲手拿着一只小红木盒回来。
木盒打开,里面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黄地红绸包,一层层揭开来,里面是一把如意祥云形状的小银锁,精精致致雕着莲花,寿桃,双鱼,卷草……正面刻着“长命百岁”,反面刻着“无疾无忧”。
“这是玉止他太爷爷那时请银匠造的,从他爷爷手里传给他爹,他爹又传给玉行玉止……”她将小绸包往赵蘅手里掖,“如今,我也终于可以将它交到我儿媳妇手里了。”
一个动作里有无尽的欢喜,又有无尽的心酸,芳仪低头用绢子擦了擦眼泪,“我还从来没想过能有这么一天……”
赵蘅在二老带笑的眼泪里回头看看玉止,有些无措。玉止体谅地笑笑,伸手握住了她。
她垂眼望向自己的小腹,难以想象里面竟有了一个小手小脚的小娃娃,手也不自觉轻轻抚摸着,心里头有点酸涩,有点欢喜,又有种陌生的异样,隐约的惶恐。
下夜,院中池塘银波流荡,月光转过窗台,透进屋内,照到绡帐床上。
白色罗纱帐上织着镂空的花树蝴蝶,随着夜风拂动,在床帐内投下点点流动的小影子。
玉止还未入眠,一低头就可以看到赵蘅伏在他胸口沉沉睡着。屋里安静,连她平缓的呼吸声也能若有若无听着,脸颊边一缕碎发,随着呼吸时不时拂在鼻尖。
他伸手,轻轻替她把那缕头发拂开。
赵蘅睡得浅,醒过来,发现他凝望自己不知看了多久,“怎么还不睡?”
玉止笑了笑,“在看你。”
她不明白,但也跟着傻笑,“看我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只是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个人,没有任何原因,仅仅看着她夜色中沉睡的脸庞,就觉得心头发软。
“我一直想起你初嫁进来的那天。”
“阿蘅,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那个洞房花烛夜,我掀开盖头,盖头下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