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下一碗穿肠毒药或是治病良药,出自楚雪悯,都无甚区别。
一样能钻透他的心,渗进他的骨血,凝成一把把钩子钩住浑身的骨骼,叫他在祭日来临前还能维持个人样。
“我杀了谢萦怀,”楚雪悯道,“一剑穿心,死得很快,痛苦的时间很短。”
“但太快了,”楚雪悯搁下药碗,“没有留下遗言。”
林笑却记得,记得很清楚,是用孤绝剑杀的。药太苦,苦得人被迫地清醒,不得不回想起来。
孤绝剑啊
也是林笑却的坟冢。
楚雪悯静静地看着他,期待他说出一言半语来,诅咒咒骂歇斯底里痛苦尖叫都好,不要沉默,痴痴愣愣。
楚雪悯注定失望了。
这个世界死了一个人,风雨依旧,楚雪悯走后,林笑却默默走进雨中,雨不来就他,他自己踏进来。
雨中的他和别的植物没什么不同,一样在风雨里淋淋漓漓。
漫天的绿意泼洒,春流到夏,风雨大作草叶颤响,为何这风不再狂烈些,吹不倒站立的人,这雨也怀着春夏的柔情,不肯淹没了他。
风仍是风,雨仍是雨,植物仍是植物,他也只是他。
十日后便是祭日,要把他这祭品血祭孤绝剑,谢萦怀死得毫无价值,哥哥死得多么轻易啊。
本是他一个人的祸事,牵连到谢萦怀身上,如今一把剑要杀掉三个人,如果赵弃恶算个人的话。
他除了提前成为死人,还能做什么。
报仇吗?如何报仇,报仇了山阴又该如何。
从头到尾,竟只有死路一条。
林笑却伫立雨中时,楚雪悯远远地看着。
他看着怯玉伮浑身湿透,乌幽幽的发和衣衫湿在一起,眼眸和眼泪湿在一起,楚雪悯不能够靠近。
靠得近了,雨会成霜,林笑却会固执地留住泪水,不肯滴落。
明明最是弱势,偏偏在他面前……视他作仇人,也好。
楚雪悯诞生在一个秘境,秘境里的活物只有他一个。
这秘境灵力丰富得成液体流淌,百岁光阴一晃而过,楚雪悯成山鬼那日,秘境破碎灵液尽入楚雪悯身,同时他预见了命运。
上天在秘境造他,又叫他预见命运,仿佛造他来改变山阴一族的境地。
楚雪悯在修真界横空出世,一面世便少有敌手。
即使这命运几般波折,但终究要走到了底,他该毫无迟疑地走下去。
可楚雪悯突然想起九尾狐临终的话。
一直用术法监控事态的楚雪悯,即使位处远地,仍旧听到了。
天道……赵弃恶终究一败涂地,林笑却,你得代替他……
九尾狐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来,是疯了,还是感应到了什么。
楚雪悯望着雨中的林笑却,向前一步,脚下霎时生出霜花,他顿了下,没有继续。
楚雪悯转身离去,今夜适宜占卜,不问天祈问山神。
已逝的神灵啊,请用您遗留的气韵警示您的子弟,告诉我,山阴一族的前路是否即将改变。
告诫我,到底忽视了什么。
取用我的血,剜去我的肉,请您降下神赐,指示我的归途。
楚雪悯脸色苍白,血液流失,可占卜没有结果。
一片灰茫,这灰茫的雾如同他预见命运那一刻。
秘境破碎,进阶山鬼,于一片灰蒙的雾气中,预见命运。
命运?
楚雪悯静坐原地,久久失神。
十日很快就要过去。
期间林笑却问楚雪悯,谢萦怀的尸身在何处。楚雪悯说是摔下山崖了。
“他濒死之际,想爬到你身边来,孤绝剑的剑风拂过他,也就摔了下去。”
“粉身碎骨,无法捡拾,避免野兽误食,将之挫骨扬灰。”
林笑却听了,未对这说法表现出相应的情感来。
楚雪悯问:“你不恨我、不怨我、不吵闹,不想为谢萦怀报仇吗?”
林笑却看着他,双眼是泥塑木偶的眼,毫无情绪。
莫名的酸涩爬上楚雪悯空洞的心腔,他扭过脸,近乎较劲儿,林笑却仍然静静望着他,却将他拒之门外了。
楚雪悯离失魂落魄的程度太远,摒弃多余的情绪,也跟林笑却一般成了个死物。
他站起来低声道:“只剩最后一日,若有遗言,提前告知或书写。我走了。”
楚雪悯说着走了,其实是远远地偷偷地望着。
他望见林笑却痴滞许久,走出门外,寻一捧泥土捏出个泥人来。
挖个小坑,摸摸泥人,放进浅坑里用土埋起来。
过家家似的坟墓。
楚雪悯的心脏在赵弃恶那,不忍之心也早抛给了谢萦怀。
他不该有波澜,只是一抔黄土一座小坟,连血腥都未见半分,不该生出多余的情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