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纪因蓝先开了口。
他看着苏文丽,试探地道:
“许最……他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嗯。”苏文丽自嘲地笑了笑:
“没了我这个事事管着他逼着他的妈,他当然挺好。”
“……话也不能这么说。”
“不是吗?反正我哪哪儿都是错的,外面的谁都比我这个亲妈要好,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我怎么骂他哄他都不肯回头,我事事想着他为他好,十八年……整整十八年,我养了一头白眼狼。他是我怀胎十月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能害他吗?”
苏文丽说着说着就流了眼泪,她捂着脸抽泣着:
“他爸什么也不管,就知道工作工作,两个孩子都得我顾着,我没有工作吗?我没有自己的事业吗?到头来,我这个事事操心的妈倒还成罪人恶人了,我……”
纪因蓝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默默推给了苏文丽。
“您是他亲妈,您当然不会害他。”
纪因蓝找了个切入点,谨慎措辞:
“但您以为的对他好,只是站在您的角度觉得好,他不一定想要。”
“……”苏文丽瞪着一双通红且沾满泪痕的眼睛望向他。
“打个比方,许最喜欢吃苹果,但您觉得苹果没有营养,硬要塞给他一个梨。您觉得这是对他好,可能梨确实比苹果更有营养,但这不是他想要的。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文丽坐直了身子:
“这哪里是苹果和梨的问题?他是个孩子,他的三观都还没成熟,他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要是喜欢偷喜欢抢,我也得纵着他不成?”
“那当然不行,家长是得引导,也得管着束着孩子的选择,但不能事事都插手,那跟拿着线操控木偶有什么区别?”纪因蓝轻笑一声,想了想,他道:
“我家比较特殊,没爸没妈,只有我姐管着我。她会给我一定程度的自由,比如喝不喝牛奶、爱吃米饭还是面条、养小猫还是养兔子、坐地铁还是骑单车……像这种事情,她根本不插手,但她会在我走错路的时候教训我,比如我以前犯浑想退学,碰到了她的底线,打骂劝一样也没少。做错了事情,引导纠正,是教育,但要是事事管着,连早午饭都没法自己选择,这不成看管犯人了吗?”
苏文丽挪开了视线。
她哑了声,张张口,才找回声音,但音调已经比先前低了许多:
“……你又没有孩子,你不明白做家长的心。你说起来容易,可我是他亲妈,我爱他,自然事事想着他为着他,生怕他沾一点不好……”
“我是没有孩子。”
纪因蓝打断了苏文丽的话。
他认真看着苏文丽的眼睛:
“但我也不是轻飘飘随口说说,如果不是因为换位思考过,我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和您聊这些。您说的对,我没当过家长,我并没有资格和义务去教别人怎么教孩子养孩子,我刚才也大可以一走了之放您在那独自伤神,毕竟我知道不管这事最后闹成什么样子也跟我没关系,我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影响我和许最的决定。但我现在坐在这了,我想试着和您沟通,我不是为您,我是为他。我想让他自由让他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但却不想让他因此失去亲人和家庭。
“因为我也爱他。
“我想让他变得更好。”
第80章 母亲
听见纪因蓝的话, 苏文丽愣住了,看向纪因蓝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纪因蓝知道,在自己这个年纪、这种身份, 对苏文丽说这种话其实幼稚又狂妄,但他并没有多犹豫, 还是说出了口:
“这话听着可能挺可笑, 但我还是想说,我爱他, 并不比您少。”
纪因蓝透过咖啡店擦得锃亮的玻璃窗, 看了眼窗外在冬日晴天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
他换了个话题,问:
“阿姨知道他在学校是什么样子吗?”
苏文丽的情绪多少平复了一点,她拿着纪因蓝推来的纸巾,擦了擦眼下的泪痕, 答:
“知道。我是他妈妈, 我怎么能不知道?他就是内向了点,也不爱说话,有些坏孩子还因为这个欺负他, 他不就是为了这才从一班转出来的?”
纪因蓝之前想过, 如果苏文丽打着想跟他聊聊的旗号,结果一开口就说出点什么“离开我儿子”之类的话, 那他一定扭头就走。但目前来看他和苏文丽似乎还有点聊头, 所以也就顺着话题说了下去。
“他不仅仅是不爱说话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 他几乎称得上一句‘孤僻’。别说朋友了,他在学校时几乎不跟任何同学交流,无论什么时候都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 别人叫他‘怪胎’,还有更难听的词我就不说了, 写满恶毒辱骂的纸条贴在他背上,不知道贴了多久也没个人提醒他摘下来。他不会拒绝别人,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老师让他在开学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他抵触这种事情,但不懂怎么拒绝,就在大冬天吃冰弄坏自己的嗓子,第二天跟老师说自己嗓子哑了说不了话才把事情推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