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方知雨,你真忍心把我困在一个小盒子里?人死不见得是坏事。像我这种病,那一刻对我绝对是解脱。
又说,就你事多,非要走个形式。说吧,你想要妈妈剪下来的指甲?还是身上搓下来的泥?
方知雨无语,说你恶心不恶心?
不是你说的吗,想留个东西做念想?
方知雨跟她认真:“好多人,会留牙齿呢。”
“拔牙不要钱吗?”方丽春痛批她,“我现在这样子,对你而言已经是吸血鬼,你还要为这种事花钱?我不干。”
方知雨闷头不再说什么。
她想跟方丽春说她不是吸血鬼,又怕会引发更伤心的话题。垂头不吭声,直到方丽春眼睛一亮,口吃含糊地跟她说——
“我知道了……留头发啊!反正再过段时间都要剪寸头!”
于是,妈妈离开后,她只留下那日欢天喜地剪下的一把发。
后来,章锦绣走了。走得很突兀。得知这消息时,方知雨只觉得自己心间某条弦断掉了。
再后来,好运来也走了。这猫捡回那阵,她也不知道它在这世界上逗留了多久。所以说不清它究竟多少岁?九岁,十岁,还是更老。
如今宠物临终关怀好得来,还能给你安排火化。当时她手头终于有些余钱,花几大百做这事情。商家还拍摄了视频:
好运来在火化前,竟被庄重地放置在一圈菊花中间。给它放哀乐、诵佛经,祈它乐登彼岸……多少人都没这待遇。
最终,变成一小罐骨灰。
方知雨回到1402,开两道门锁,进洞穴、打开灯。
每天回家,她总习惯先去找置物架上的红色茶罐。有时看一眼,有时拂拂灰——虽然她密闭的房间里几乎没有落尘。
方丽春这个茶村出生的老茶客,平生最爱喝两种茶,一红一绿。红就是祁门红茶。
早年经济不景气,茶叶在国内的销路红不如绿。那时候,家里得到过一罐当地人送来的高级祁红。当然不值今天这么高的价,但东西是上好的。
方丽春喝得“爱不释口”,茶叶喝光了,茶罐也舍不得扔。
然后,它便跟着她们十几二十年。
在方知雨脑中,这旧茶罐也变成了一副惯常图景,镶嵌在她对童年的记忆里,跟“家”这个概念长在一起,同株同叶、盘根错节。
如今,她的家不在了,但罐子还在,用来装一把发,一罐灰,和一张批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作文纸。
方知雨满心留恋地抚摸它——
这就是让这个盒子间化身为“家”的魔法,也是她的所有念想。
它在,她就觉得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打开门、回到这,
就仍有谁在等着她。
第27章 故人
方知雨在附近的购物中心吃完晚餐, 上楼去逛这里非常有名的书店。
这样的行程是她平常的周末不会有的,但今天却做了。从书店出来,她还看到电影院的入口。
年初的时候方知雨一个人来过这, 来看《流浪地球》。看一颗星星撞向地球, 在千钧一发之际,人类如何远离它、绕开它。
在她被云雾掩盖这些年,电影技术又上了一个台阶。时隔多年进影院看科幻片, 宏大的场景和真实感都让她震撼。
虽然看过了,但方知雨还是在看到海报后停步,随即拿出手机。
语音还在接通中。这一路上她小心翼翼,除了吉霄给她的充电宝,还带上了自己的。甚至带上插头, 总算是让手机一直保证着充足的电量, 通话持续。
对方依然静音, 但方知雨想,如果吉霄在听呢?
如果她在听, 那么这一路上,她或许会听到湖畔的风声, 人们的谈笑声, 车鸣声……和她自己吃晚餐的声音。
大多数时候,她都在行走。话筒和衣服发出的摩擦声贯穿始终。
这些无聊的声息, 吉霄真的会感兴趣吗?
突然就想试一试。
如果吉霄回应了,那么她会鼓起勇气, 请她出来看场电影。
电影院这个圣地,也是有资格才能踏入的。要有钱, 有时间,有心情, 才能在里面拿出人生的几十到上百分钟,去感受一段跟你彻底无关的、不需要你来负责的未来。
你被它娱乐。它就像是白日梦的具象化。
而现在,她难得地有钱、有时间、有心情,又碰巧想跟吉霄一起做梦。
方知雨深吸一口气,把话筒拿到唇边:
“你还在吗?及时雨。”
静音的状态依然没有改变,就像是明显的推却。不禁又想起之前吉霄说,她为什么要。说她不会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