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她爱的和恨的确实是同一个人。深恶痛绝,却又没有办法。
然后是杭州。确认吃了安眠药的女人彻底睡着,她在黑暗中走下床,到对方身侧蹲下,借着夜光看她。
看了不知多久,才启口跟她说话,喊出那个很久违的名字:
“晚安,时知雨。”
第二天去看日出。春天是人间最美的花园。在碧野中徜徉时,她对自己的感情下最后通牒。想求理性管束心,清醒点吧,没人想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她不禁开始回忆这一次又是在哪一刻出的错、动的心。却怎么都辨析不出开端。回忆最终把她带往的还是十五年前,少年宫门口。在那个春天,雨落下的时候,她是先跟上时知雨,才问自己为什么。
在习得理性前,人先拥有感情。说爱是繁衍的衍生品,那她又是为何觉得同样性别的人如此令她心动。吸引是先验的,她们在雨天看向彼此。在被教谕告知概念前,她就想靠近她。
她不该用理性去剖析爱,因为爱没有逻辑可言。恨需要前因,爱不需要。爱是一季春风,一个雨天,一次屋檐下不过几百秒的停留。是把它们的美丽弧光都影拓下来,凝成一颗没有根蒂的果,发现它时已在飘散芬芳。不能用“因为”“所以”去推理,也没有充分和必要条件。非要追究,爱所诞生之处,空空如也。
她是先品尝了那果实的甘美,再用很多年去领悟、验证。在西湖看日出时,爱的光晕持久到让她晕眩。在太阳古老的凝视下,价值能解体,吸引却不行。它是自然赋予人的天性,就像日升日落,到时间总会上演。它不是人为自己堆砌的意义,理性怎么敢剖析它。
所以,她明明放下她往前走了,一年中却仍有那么几天,梦见时知雨。即使是很无聊的画面,她也在梦里红过眼睛。
那梦其实没什么内容,就是年少的她们走在河岸。黄昏的色彩晕染在故人身上,令她想做一个不想醒来的梦。当女人一如梦中那样遍着辉光,真实地站在朝阳下、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能做的也只有屈从——
承认吧,就算过期了,太妃糖仍散发着令人不快的甜味。时至如今,她看向时知雨的每一个时刻,都还浸润在同样的色彩里。前尘隔海,她却无法挣脱、不能抽离。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这一次,只怕余生花多少时间,都再难忘却。
最后,寰宇酒店。那天晚上,抱着跟她诚挚告白的女人,她在心里说了再见。再见,从今之后没有过去,只有现在;没有时知雨,只有方知雨、女朋友。
……
吉霄在黑暗中侧向跟她挤地铺的人。
如果失忆是这段关系的必要条件,那她可以装一辈子。原本忘记这件事,她就很擅长。她会让这场游戏一直这么继续下去,作为当事人、知情者。在她说停止前,被圈定的羊羔是逃不了的。明白吗?方知雨。
仿佛听到她心声,女人在这时回应一般握住她的手。似乎以为她睡着了,便完全不遮掩,满怀好奇和眷恋在黑暗中细细抚摸她的手。
看,爱没有逻辑,不讲条理。非要问因果,那此刻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做。不仅抚摸,还在把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地吻。
女人的唇瓣柔软温热,顷刻就令她心旌荡漾。然而对方却在这时停下,用自己的脸颊贴她手背。似乎这样依偎着,今夜就能做个美梦。
终于再难抵挡,吉霄伸手抱紧恋人——
抓到你了。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被揽入怀后,天真的羊羔对她说。
“你可以继续这么以为……想做什么都没问题。”
方知雨不答话,但吉霄知道她害羞了。因为她把脸藏进她颈窝。
被女人的呼吸扑得有些发痒,吉霄跟她再凑近些:
“刚才就想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伞?”
“啊!”
“啊什么啊?”吉霄说,“要不是我看见,你还打算把它扣在这多久?还有我的旧手机。”
“不是我扣,”方知雨跟她强词夺理,“是住在我这里很舒服,它们自己不愿意走的。”
吉霄在黑暗中也笑开。
既然谈及住处,有个提议倒是希望方知雨愿意接受。
“你不觉得住14楼很不吉利?”
“但便宜啊,”方知雨跟她说,“13楼和14楼都很便宜。”
那是因为都没什么好彩头。“方便说吗,这里的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