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雨一面心心念念地遥望,一面又想起几个月前,自己也曾像这样从茶水间这边看吉霄。那个时候,她跟吉霄之间的距离还仿佛不可逾越:
横亘其间的是她不敢面对的过去,和云泥之别的如今。
但是现在,吉霄是她女朋友。
一想到“女朋友”这身份,就心动不已,做了一个来月仍未习惯,总觉得事情顺利得不太真实。
刚想到这,吸烟室那边的女人就暼向这边。穿过透明门窗,她们的视线交汇。
尚在热恋中,单是跟恋人这样对望,都觉得胸口仿佛有热浪狂涌,暖流酥麻地爬上颈背,令方知雨止不住微颤。一颗心如糖似蜜,又微微作疼,如蚁噬一般,非要跟吉霄粘在一起才能消却。
一脸赧色地盯着女人放空,小宅就在这时从后凑近,没头没尾问她一句:
“原来你家也养猫?”
不等她答复,大大咧咧的人已经亲昵地揽过她,还凑近用手点她颈侧贴着的创可贴:
“是被猫抓的吧?”
被这么突然触碰,方知雨一吓,支吾地答没有、不是:
“……是我脱衣服不小心划伤的。”
担心小宅继续追问,心虚地端起茶找个借口开溜。临走前不忘再看吉霄一眼,却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快。
这晚回家,方知雨又想起这回事。
以前,她总把现实当电影,让自己躲在一层无形的壳后面。对不关心的人和事都很麻木,好像别人怎么待她都能接受。不擅长拒绝,也掌不好分寸。
但是春天以来,那层看不见的壳在融解、脱落。被她刻意封存的自我慢慢回归,也因此更能感受到跟他人间的温差。
就像下午那时,她就明确地觉得小宅在无意间跟她太过亲密——
尤其是,她女朋友还看着。
这当然怪不得别人,因为谁也不知道她喜欢女人,更不知道她跟吉霄是情侣关系。
所以才不想谈地下情。至少在总部,希望大家知道她们属于彼此。然而烟雨人际关系复杂,吉霄的职位和站队又敏感,令她们没办法像小年轻马良那样无牵无挂地出柜。
刚烦恼着,就收到吉霄信息,跟她抱怨自己这会儿才下班,幸好之前让她别等,先回家。又说大叶要请合作方吃饭,让她跟洛希也一道。只怕今晚见不了。
难得周五,又逢小别,方知雨心里别提多失落。可工作就是这样,人总是没办法的。
洗完澡回来,仍无精打采。窗外就在这时下起雨,点点滴滴,把空房间拨弄成一把孤独乐器。在雨声中,方知雨一点睡意也无,满脑子都是,吉霄。
所以,幸福才令人恐惧,因为它会瓦解坚定、豢养软弱。脱下麻木的保护壳,她赤*裸的真心更加敏锐,轻易就捕捉到盒子间的冷清。比起一个人待在这里,更想跟吉霄笑着聊天,抚摸她肌肤,感受她温热……
以前,她从不会这样。
方知雨爬起来开灯,从收纳箱里找出一个小布袋打开。里面有她的身份证,银行卡,社保卡……
翻到最后,就是那本巴掌大的学生证。胶皮已经裂开,纸张是黄的。
方知雨怀念地抚上面那张失而复得的寸照。
这么想来,以前也一样。周六去吉霄家面馆,如果店里正忙,吉霄便不好当着吉阿姨的面跟她聊天,会忙里偷闲过来顺手塞小纸条给她。上面写的或者是“吃完先走,我出来找你”;或者是“下课后再见,老地方”;又或者是“今天家里忙,下午不来了。到时候别等,先回家。”……
那些皱巴巴的纸条被她一一抚平,贴在自己上锁的日记本里。过家家般的来往,却被年幼的她当天大的秘密,还生怕给父母知道。所以日记虽放在家里,那枚小小的钥匙她却随身携带。
然而,那么小心翼翼保存的日记,却被她在十八岁那年处理掉了。
跟吉霄有关的物件没舍得扔的,只剩下这本学生证。不仅因为从这张照片开始,她和吉霄正式相识;还因为吉霄说过,“冒着生命危险帮你找到的”。
方知雨又被拉回小学毕业前那个春天。当时,她和一个以为不会再见的人重逢。
虽然一周见一次,但她们很快交好。下午三点半补课结束,正是面馆的闲时,吉霄常会来跟她见面。不好让别的同学发现,于是约在临江河河岸。
老工业区的人们住惯江边,对这条入江的小河没太多热情,何况是午后时间。小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更加稀少。因此一路上可以自由谈笑,还爱去小桥下一处设置了健身器材却鲜有人至的地方坐着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