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加速,她身旁的人却渐渐安静下来。
“方知雨,”察觉到异样的吉霄不禁出声,“你不会想睡了吧?”
方知雨点头。
“别睡啊,今晚我们可还有很多正事没做!”
……
寰宇酒店这个地方有过她很美好的回忆。中学的春天,她跟当时最好的朋友被大人带着来江岸看过夜景。当晚入住的就是寰宇——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住这么豪华的大酒店。从那之后这里便在她心中成为某种象征,跟“幸福”两个字紧紧挂钩。
吉霄感慨万千地跟当年的小女孩一起上电梯。
跟方知雨重逢后,回忆时不时就会来袭。就像今天晚上,看到女人坐在钢琴旁,吉霄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少年宫二楼上台阶左转,第一个教室学乐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便能看见教室的另一侧窗边,坐着学钢琴的小女孩。
很多年后,女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带着一颗复杂的、藤蔓丛生的心,渴望她是那个出口。飘雪的冬夜,看着这样的方知雨,她其实很愤怒。却装得不认识她,还跟她说想要时间倒流——
“你做得到?”
做不到吧方知雨。你只会开空头支票。
纷至沓来的回忆如冬雪落下,电梯门打开。吉霄让已经在梦与醒之间徘徊的人依偎着她走进房间,刚进去,就从后紧抱住她。
女人的意识早不清晰,但正事必须今晚就做:有些话必须现在就说,明天再重复都可以。多重复几遍,听的人总会相信吧。
“我对除了你之外的人没兴趣,方知雨,”想到这吉霄对怀中人启口,“我喜欢你,从一开始我就是认真的。”
方知雨显然没完全领悟“一开始”这三个字的时间跨度,还以为吉霄说的是进公司后:“怎么可能,”她说,“你那时明明讨厌我,还一直跟我强调我不是你的菜。”
有段时间,她爱的和恨的确实是同一个人。深恶痛绝,却又实在喜欢。完全相反的两种感情原来也可以交织到如此不分明,好像怎么做都足够合理。抱着极大的恶意或善意都合理。
她不打算跟方知雨提那些,只说:
“人是会变的。”吉霄说着埋头,从后亲昵地贴女人艳若桃李的面颊,“虽然顺序有点混乱,但是方知雨,你要不要不止跟我做朋友,也做女朋友?”
被突然这么发问,方知雨明显更加无措。本来嘛,前面的告白她好像都还没消化,更何况她还藏着沉重的顾虑。
“我不知道你怕我想起什么,”完全看透对方的心,吉霄在她耳边说,“但是我有失忆症。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忘记……所以你考虑一下吧,也试试喜欢我,怎么样?”
心中最深的隐忧一经打消,被她抱着的女人便完全动摇。
成功在即,只需再做点什么——一锤定音那种。
回忆一阵后,吉霄学着方知雨曾经对她做的那样握住她的手,拉到脸旁紧贴:
“求你了。”
下一秒,她终于听到女人说:
“好啊。”
……
方知雨这个人很聪明。是优等生,大队委。小学毕业前最大的挫折是期中考试语文考砸了,考94分。这成绩在班里排前三,她却还是伤伤心心大哭一场。令人费解的小学生,吉霄当时看着哭泣的人想。
性格软绵绵,是因为她在蜜糖罐子里长大。只要有钱,人都会变得善良。方知雨也是这样,充满同情心,路上的阿猫阿狗都被她喂过饭。要是看到脸上有伤痕那种,还会带着她回家,给她擦伤口,教她弹钢琴,跟她一起看电影……
梦想是:成为一个伟大的人。
这个伟大的人今晚哭着跟她表明心意,以后不仅是朋友,还是女朋友。此刻在她怀中毫无防备地熟睡,像掌中的猫,刀下的鱼,或者用头抵住枪口的天真猎物。放出子弹的枪管还饱有余热,其实跟她的体温近似。把手覆到唇上,便能感受她鼻息……
这都不叫任人宰割,什么才叫。
人其实是很无情的生物。什么鬼羁绊啊,过个三五年就无感。纯白无瑕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花开。在春天时多美丽,寿命却只有一季。
而在阴郁中向下滋生的那些则不同,会纠葛得更繁复、更久远——
说不定你此刻脚下的所有土地,都暗藏着它的须根。
吉霄一边抚摸枕着她手臂熟睡的女人,一边想那就是她和方知雨的关系。打算回避就该彻底绕开的,若找上门来,盘枝虬结注定会把诸多陈年苦楚全部扯出。以为早化作死灰的竟仍残存着痛感,前尘隔海,还是灼烧到她。